“但总觉得是遗憾。你难道不想见到自已的爸妈?”
“想!当然想!要是我见到,第一件事就是各赏他们一拳。”
“喝。”邹弄眉被她的话给吓得倒抽口气。“你- 一这是不对的。你怎么可以这么想?”隐梦的想法太骇人听闻,邹弄眉抱拳为她方才的失言低头祷告,希望天上的父能宽恕她的言辞,那并非出自她本意。
“用不着帮我祷告。”果然纯洁。老实说,弄眉的单纯良善实在教天天在弱肉强食里打滚的她自惭形秽;但是人各有志,谁不能说谁走的路是错的,不过也没资格说自己走的路是对的就是了,一切得盖棺之后才能论定。“我不是天主教”待在这二十来年,她还是个无神论者,耶和华的教化于她仍是无用。
“不管你是不是,我都希望你能过得很快乐适意。”温驯的笑靥取代之前黯淡的神色,慈悲的祥和和颜面即使像佟隐梦这般的无神论者,也忍不住放松紧绷的心情。
她的五官稀松平常,只能搭上清秀的边,是那种看过一次马上就忘、多看几次也很难记得的类型,但是举手投足间的悠然闲适,在讲求快又有效的现代迅速匆忙的法则之下显得相当特殊,她大概不知道吧,老是说她想法怪异的她才是这社会上列属怪异的人种之一。佟隐梦在心里想着。
“睡觉吧!”真是的,佟隐梦爬回自己的床。半夜三更被吵起来思考这些有的没有的,浪费精力。“不要告诉我你现在精神正好,本小姐可没有力气陪你发疯,明天我有班要上、有工作要做,晚安。”说完,也不管邹弄眉有什么话要说,身子一躺、被子一拉,不出一分钟,细细的鼾声回荡在房里。
邹弄眉忍不住笑出声,望向窗口,刚才还看得见的弯月早就不知移到哪去了,只留下漆黑的天幕在窗边,看不见一颗星子,但之前的梦魇早烟消云散,不复见了。
感激地看了已然熟睡的佟隐梦一眼。多亏她替她转移了注意力。
只是一手抚上心口,不明白此刻心中的这一份不安究竟是为了什么。
仿佛有什么即将将发生似的- 一
一个小牧师有没有本事驾着一辆奥色保时捷在台北的街道上四处流窜?
答案是肯定的。毕竟这年头连和尚喇嘛都有本事买个劳力士挂在手腕上闪闪发亮了,身为牧师开得起名车也不算是什么稀奇的事,这个年代,有钱的宗教人士很难被挂上爱慕虚荣、贪恋名利的字眼,笑贫不笑娼的时代早就进化到不笑不守清律的宗教人士有钱,什么事都好办!
骆应亭趁教会孩子们午睡的时刻一个人调出来开车兜风,一只手搭在窗边支着头,一手熟练地控制方向盘,任车窗全开吹入冷风阵阵,全然不以为意,棕发随风飘扬溜滑出一身的惬意,仿佛世上所有的紧张忙碌全部与他无关。
车子右转,进入一条双向的四线道。
砰的一声!紧急煞车之后,一道身影由车前保险杆落下,直到挡风的视界无法看见这道身影。
该死!骆应亭暗暗咒了声,立刻开门下车。是个小孩。“你”
“没事吧!”一道身影比他还快,从人行道上冲到黑色保时捷前头蹲下,“你还好吗?没事吧?”天上的父呀,请保佑这孩子健全,没有受伤。她怎么也没想到替院长出门买一些生活用品时会遇上这等事,吓得她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低着头的孩子抬起头,没有看蹲在他身边的女人,反倒一开始就直视撞到他的骆应亭。
绿眸!小男孩的瞳孔颜色让他略略吃惊,再仔细一看,原以为是黑色的头发其间微微夹着暗沉的金色是个外国孩子。
“完了完了完了!”男孩开始叫嚣。“我的脚不能走了,完了!我一辈子都不能走路了,你撞坏我的脚,救命啊!我要死了,救命啊”
怎么办?邹弄眉听见这声哭叫,心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她不懂,她都急成这样了,为什么这个肇事者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你的命长得很。”这种会俩似曾相识。骆应亭凝起眉,显然的,被勾起过去的记忆令他不悦。“小朋友,这招我以前也用过,你得再想点新的方法才成。”他并不怎么喜欢回味往事,但是这孩子“你不是东方人,中文倒说得不错。”
小男孩立刻停止哭闹,什么眼泪鼻涕,不知回收到哪去。“你”
“这位先生。”男孩才正要开口说话,怎料身边这女人突然站起来抢走他的话,硬生生的插进他们俩人之间。“这孩子被你的车撞到受了伤,你怎么能还是这么一副不闻不问的态度?这孩子说不定伤得很重只是看不出来而已,请赶快送他到医院去检查好吗?再拖下去,万一真的受了什么内伤”
“小姐,”骆应亭这时才抬起头看在他身前紧张兮兮的女人,慢条斯理的打断她的话,视线又回到男孩身上。“你难道没发现这孩子是故意撞上我的车吗?”
故意……“这怎么可能?!”多可怕的一件事啊!她看了看还坐在地上的男孩,再抬头看他。“他到现在还站不起来呀。”不能这么再耽搁下去了。“先生,无论如何,请你帮我送他到医院去好吗?一切支出我会负责。”
骆应亭再次低头看着男孩。“你要去吗?”
大概是从没遇过这种放映的人,男孩一时间呆了住,全副的心力集中在下压的黑影上那两颗不是黑色的眼珠子,还有那一头不是黑色的头发“他当然要去。”琥珀色的双眸闪着不容忽视的紧张与关注,柔白的双手因紧紧交握而泛红。“拜托你,先生,我不放心这孩子”
“啊!你干什么!”顿时觉得身子被置于半空,男孩吓得惊叫出声。“救命啊!有人绑架啊!救……唔……唔……”
“安静点,要不我打昏你,二选一。”
“唔”小小的身躯不得不在大人的逼迫下乖乖不动,碧眸闪动着怒意,直挺挺与他的蓝眼对峙。
看不出这孩子的脾性还挺悍的!略应亭对他咧开嘴笑了笑。
“上车。”
“咦?”邹弄眉看看左右,不明白这陌生男子所指的是何人。
抱着男孩的骆应亭半转过身,蓝眸对上她。“你不是很担心这孩子?”
啊?“你是说我。”
他点点头。“上车,我送你们到医院。”
“除了饿病以外找不到其他毛病,这孩子健康得吓死人。”和骆应亭有过数面之缘的杨修文看了手上病历表一眼后,看向病床大快朵颐的小病人,再看回身后的一男一女。“看得出他饿坏了。”再好玩笑的性子又起,当场开了小病人的玩笑;但这也是事实,要不然医院里教人闻风丧胆的营养餐怎么会有人吃得这么津津有味,还连续吃了三盘之多!
骆应亭一副了解的眼神看向身旁的陌生女子。“我说过了,他没有受伤。”
“真对不起。”邹弄眉连忙向他躬身道歉,再抬起头时露出宽心的微笑。“不过幸好,这孩子没有受伤。”她在胸前画了十字。“感谢主。”
蓝眸微眯,望进她的一举一动。“你……是天主教徒?”
“是的。”邹弄眉点了点头,反问:“你是教友吗?”
“不,我只是看见你在胸口画十字猜的。基督教与天主教相异之一就是天主教徒会在胸口画十字,而基督教徒不会。
“感谢主,让这孩子安然无恙。”
“这和主无关。想要活下去就得用尽一切手段。”他低喃。
“你说什么?”
“没什么。”驼应亭借故爬梳了下头发,视线放在男孩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唔……”被突然一问,刚入口的饭一时梗在喉咙里要上不上要下不下,整张小脸顿时涨成猪肝色。“水……水……”
邹弄眉赶紧抢先上前,迅速地倒了杯水给他。
“咳……咳咳……”得、得救了……
“你叫什么名字?”骆应亭极有耐心地再问一次。
顺了气,逃过噎死命运的男孩,喘了几下才开口回答:“我没有名字。”
“弃儿?”
“嗯。”
“先生。”邹弄眉不得不强迫自己开口:“请不要用这种态度对这孩子,他已经够可怜了,不要这么冷淡。”
“哼哼。”内心深处极端厌恶的就是这种该死的同情;本来,她如果只是像一般正常人,对这种孩子只是避而远之的话他还不会怎样,硬是介入表现她的好心他也尚能忍受,但是她该死的好管闲事,管得太过琐碎,就让他起鸡皮疙瘩,浑身不舒服。“可怜?接受你这种人的同情才真叫可怜。”
“先生,你怎么这么说话?”她完全一片好意,怎料竟被人扭曲到这种地步。“我只是想帮助这孩子,并没有其他意图。”
“不要拿你既天真又愚蠢的想法强加在他身上,不久你会发现那根本没有用。”强加在他还是他自己身上?眼前这男孩不时让他的记忆回到小时候,令他作呕却又因为属性相近而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