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其中还添有雪松、岩兰草、琥珀做为基调与后味的麝香果相互呼应……这应该是自己调制的香水吧。
他抬起眼回顾会场来来往往的男女,试图凭借嗅觉与视觉的合作,找出这么一个突兀的香水使用者。
“香草、柑橘果香、香根草、柏丝树木香、西洋杉——Rochas的心之旅。”柔软温和、恍似呢喃的嗓音在他背后倏地响起,回头一看,一张令人惊叹绝俗脱尘的美丽容颜,搭配纤细玲珑的身段笔直地站在他面前,笑容可掬地道:“明明是调香师,何不为自己调制世上独一无二的香水?”
“我没有孤芳自赏的兴趣。”南宫适不改他悠然闲适的笑容,对着他一直在寻找却近在眼前的人答道。
“那么是我比较自私了。”女子轻声嗤笑,对他的嘲弄完全不以为意。“今年的香水展示会您觉得如何?”
“了无新意。”南宫适虚应地说,不忘补述对此次香水盛会的不满。“乙醛花香调的作品多过于自然香调,令人失望。”
“原来您也喜欢用自然香料调香。”女子了悟地道。
也?南宫适没错过这个字眼。“你也是?”见她点头,南宫适对她莫名地起了好感。
“自然香料虽然在取材方面的困难度是愈来愈高,但自然的香调总是比人工合成香调来得温存,您难道不这么认为?”
“正因如此,我才会偏好自然香调的萃取。”拜好感所赐,他对眼前的陌生女子倒也开始有了谈天的兴致。
“同感。”女子点点头,表达对他的认同。“您对自然香调的认识应该甚为广泛才是。”
“哪一个调香师会不清楚。”她这句话显然是废话一句。“对花草的认识不够广泛如何成为调香师?”
“那么想必您对花草的认识必然包含罂粟、茛菪、大麻、曼陀罗、君影草等植物是不?”
至此,南宫适才又拉回对陌生人应有的警惕。“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方才她所说的全是有毒植物的名称,看情形她绝非某某品牌的专属调香师。“你到底是谁?”对于她使用绿色花香调香水以及先前的好感已彻底消逝。
“在问别人名字之前应该先自我介绍才是,南宫先生。”陌生女子吐气如兰。“方才这些植物您应该十分熟悉才是,毕竟您以前用过。”
她知道他是谁!南宫适没错过她的一字一句。“你到底想说什么?”他已猜出了八九成,这名女子是为了他过去曾做过的事而来。
“‘勾魂’这名字想必您十分熟悉,您是它的制造者不是吗?”
南宫适敛起挂在嘴上的和善笑容,斯文白净的脸换上异于平日的冷峻漠然。“你从何得知‘勾魂’的消息?”
“你这项作品在八年前席卷毒品市场时的成绩让人印象深刻,难不成身为制造者的您忘了?”
“你——”
“而且托您的福,我的人生也因此产生剧变,我想这件事情您一定不知道吧!”温暖和煦的笑容仍在优美小巧的唇瓣上绽放,但吐出的话却令听者提高警戒。“‘勾魂’虽然已不复见,但您造成的罪孽仍在,难道您想就这样了事?以为这样便没有责任?无须为‘勾魂’造成的伤害付出代价?”
“毁掉‘勾魂’是我仅能做的事,而我也做了。”对于往事,南宫适是毫无悔恨地辨驳:“如果你以为这件事能让我兴起罪恶感,我只能说你太高估我的人格,‘勾魂’的制造只是一种手段,我不在乎这手段会残害多少人,我只重视这手段所带来的结果。”
“说得好。”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面前这名女子竟用一双仿佛看透世间一切事物的清澈眸子,带着赞同意味地正视他。“如果我站在您的立场也会这么做。”
压下心中的诧异,南宫适不动声色地讪笑出声:“你只是为了说这几句话才站在这里?”
弯细的秀眉仿佛在说——如果只是这了这么简单的理由,就不必大费周章似的在眉心轻蹙起皱摺。“当然不,还记得我说过托您的福让我的人生因此产生剧变吧,我找您已经很久了。所花的心力超乎您想像之外。”
“真正目的何在?”
“目的?”女子侧着头,眼波流转间望着他逐渐阴鸷的表情,发现他隐藏的紧张与敌意后粲然一笑,“对您应该没有任何妨碍才是,您尽管放心。”她的目的一直都是这么简单,从没变过。
南宫适双手环胸,防备地问:“什么目的?”
“物归原主。”从搭配白色系连身长裙的纯白麻布小提袋中,女子取出一精致的水晶瓶,内含淡红色液体,透过灯光与切割工整的瓶身折射出特殊诡谲的光芒。“您应该很清楚它是什么。”
南宫适再也无法掩饰内心的惊愕。“‘勾魂?’”他明明毁了所有的成品和配方单,为什么它还会出现在这里?“你从哪得到的?”
“百密总有一疏不是吗?”女子轻笑,看着他的狼狈,她脸上的笑容仍然一派自若、温和慈悲,“您不用担心,这是世上硕果仅存的‘勾魂’,再也没有其他。”
“我凭什么相信你。”
“您也只能相信我了。”温和的笑容未变,却渐渐让听者冷凝了表情,素手一伸,她以优雅的举止送还。“请收回。”
南宫适不疑有他,立刻伸手抓回香水瓶。
女子垂下手与另一只手交握轻贴在她平坦的小腹,“还有一件事。”
“什么?”紧握瓶身的手垂落身侧,现在的他只想赶紧回去销毁这仅存的一瓶“勾魂”。
“您认为自己对于曾做过的事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罪恶感是吗?”
“同样的话我不想重复。”
“尽管如此,我还是必须告诉您——”女子的笑容仍然不变,开启的唇瓣却说出与表情完全不符的语句——
“我恨你,这是我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告辞。”
南宫适呆立在原地,像是对她的话产生消化不良的反应似的无法动弹,只能像傻子一样在原地目送一袭白衣的女子远去,他怎能想得到,在那样慈悲的表情、参透世事的笑容里却表达了最不相容的三个字——我恨你
当晚,让出客厅的空间、好让柏仲能冷静思考如何与突然出现送上索命宣言的潘朵拉对峙的南宫适,走进临时在前庭搭建的温室沉思属于他自己的事——有关今天下午在香水博览会场遇见的诡异女子。
如果只是一个情绪激动、张牙舞爪扬言要取他性命报仇的人,他南宫适决计不会将之放在眼里,但今天下午的情况并非如此。
一个笑着表达对他的恨意的女子——要他如何能不在乎?光是以那样的笑容说出那样的话已属怪事,更何况那名女子事后还躬身告退。
带着恨意的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明明是恨,却说得事不关已,而那一连串诡异的动作自然深印在他脑海挥之不去。
如果她的用意是打算以这突兀的方式激起他的罪恶感,那她的算盘就打错了。南宫适试着剖析这名陌生女子的心思,很快的,他又被另一波思潮反驳——之前她也说过,尽管他对曾做过的事不会有罪恶感她仍然要说,这就表示她根本不在乎他对她的话有何反应,好像告诉他她恨他只是为了尽某种义务。
难道她只是纯粹想让他知道这世上有个女子恨他而已?
这样的动机未免太过……单纯了些。
“你躲在温室里做什么?”在会场和他分道扬镖的欧阳一声不响地出现在温室中,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打断友人的静思。
“没什么。”南宫适不认为这事告诉他会有多大助益,而且依欧阳爱闹的脾性来看,还可能会替自己增加麻烦也不一定:“见过柏仲了吗?”
“谁要见他。”欧阳孩子气地别开脸哼了声才又正面看他:“我是来找你又不是来找他。”
“找我有什么事?”
“我决定了!”欧阳眨眨眼,颇富兴味地瞅着南宫适。“就照你的建议,用我的男色去约‘暗夜撒旦’。
“哦?”欧阳的决定让南宫适暂时抛开神秘女子的事,恢复一脸调侃的微笑。
“你不是说它并没有特殊到让你甘心牺牲色相的地步,为什么又改变心意决定勾引莉亚·嘉烈德?还是你突然发现自己有恋母情结?”
欧阳兴匆匆的表情当场凝结成霜:“谁说我有恋母情结?”他能不能偶尔吐出点象牙——他要的不多,只要偶尔就好。
“你不是想要‘暗夜撒旦’吗?不针对她还能针对谁?”
修长如钢琴家的手指左右晃了晃。“年轻人,进入城堡的方法不是只有一种。”
南宫适被他的措辞和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逗笑:“阁下,请问你多大年纪?”叫他年轻人?“这不是重点。”对于年龄问题,欧阳总是抱持能闪则闪的态度应对:“重点是我找到挺有意思的人,而这个人对莉亚·嘉烈德有特别的意义,我打算从这个人下手,让她乖乖送上‘暗夜撒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