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车祸和不能行走就能夺走一个男人该有的帝王气势,甚至将一个男人的心性逼退到幼童时期?如果是,那么男人未免脆弱得令人齿冷。
还是因为在风龑面前,所以他故意示弱想留住风龑?狄在心中暗自揣测。
既然想到就难免记起他的脸──多严峻的一张脸啊!如切割完美的立体石雕,有棱有角,完全看不见一丝软化的轮廓,凌乱的黑发、始终闪动愤世嫉俗之光芒的瞳眸,像极了在原野上独自求生的狮子,有霸气、有狂野,却少了人味只有兽性以及──深藏在兽性之后的悲哀,属于野兽才有的悲哀。
一个霸气的男人也有悲哀的心事?这一点他挺有兴趣想查出原因,外科手术固然是他的本行,但心理剖析也是他挺在行的,虽及不上蓝迪.雷特纳的老奸巨猾,但那家伙本来就是个怪胎,不值得挂在心上。
思路再回到帝昊身上,他唯一有人性的时候,恐怕是只有在视线对上风龑时才会出现的一点柔和吧!
就是那一点点的柔和令他生厌!
哼!与生俱来的性格让他格外厌恶人类的感情。什么叫感情?那又是个什么玩意儿?感情和感情间又靠什么来维系?爱吗?誓言吗?那种浮华不实的东西也能担任维系的工作?
爱,看不见摸不着;誓言,除非录音,否则跟风吹过没啥两样;这样的东西能有作用吗?
只是……厌恶的同时,一股羡慕的情绪也油然而生。为什么即使感情给人的负面影响多过于正面,人类还是像飞蛾扑火地朝它飞去?拥有感情真的比没有感情好吗?
在他拆散为数颇多的有情人后还是不懂感情是什么,那些情侣在经他破坏后又能找到新的感情,这更迷糊了他,在他破坏之初那些人所流下的泪和表露的痛苦究竟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为何能遗忘得如此之快?如果是假,那又为何要装出“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恶心假象?
人类的感情实在太难捉摸,尤其是帝昊和风龑。
想必帝昊料不到吧?在狄决定大玩拆散游戏之前就有人来请他帮忙拆散他们两人,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风龑。
头一回有人上门要他帮忙破坏感情,是以他理所当然提问原因,而得来的答案竟是──因为爱他,所以必须让他恨我。
风龑要他做的就是让帝昊由爱生恨──十分奇怪的动机,加上当天他说这话时的表情,让他开始对这两个人感到好奇。
曾有人说他不懂爱,是个可怜人;但眼观帝昊、风龑二人,懂了爱又能快乐到哪儿去。
还是──其实懂爱与不懂爱都一样可怜?
★ ★ ★
没有风龑气息存在的地方,委实是个地狱。才不到半天,帝昊为此已然替自己以后的冶疗过程做下结论。
他们一直在一起,从相遇的那天开始即都是。吃饭、睡觉、挣钱、抢地盘……没有一件事不是他们一起做的,焦不离孟,有他必有风龑,有风龑在的地方也一定有他的身影。直到今天,环视室内完全陌生的环境和只有他一人的孤寂,如果风龑在的话,至少他有个可以发泄情绪的对象,因为无论他再怎样无理取闹,风龑只会笑笑地包容他,任由他做想做的事,他是唯一会对着他微笑,接受他一切的人。
如今风龑不在身边,那他的郁闷烦心又该找谁倾泄,叉有谁能够在他遭恶梦侵袭的时候唤醒他,将他拉离过去的沉痛包袱?
思绪逐渐回到过去,但一股异样的存在感直窜他的背脊,那不是他熟悉的人。
“谁?”
“人。”黑暗中有一个柔细的声音以中文回答,完全不因为帝昊严厉的口吻有任何受惊的迹象,仍然保持该有的冷静,仿佛早就在等着他发现。
“滚!”
“不行。”来者拒绝离开。“你需要人陪。”
帝昊转动轮椅,面向声音来源处,因为长时间躲在黑暗里,现在的他能在没有灯光辅助下看见事物大致上的轮廓,因此他明确的知道那是个女人。“你没资格。”
“我以为我最有资格。”能在黑暗中辨识无误的不只是帝昊一个,潜入的神秘女子也是,她从从容容没有碰撞到任何东西便来到他身边。
淡淡的香水味渗入鼻中,帝昊推动轮椅想拉开距离,却被女子一脚抵住轮子而动弹不得。再一次,她的话打中他另一道伤痕,更令他疼痛。
“我说错了吗?”她问得随意,因为答案显而易见,她知道自己没有说错。
“不关你的事。滚!”被拆穿心事的帝昊,恼羞成怒的低吼,所幸黑暗中他的表情不会被看穿,但这个叫雨的女人已被他列入碍眼之流,再让她待在这里只会使自己更加无所遁形,他察觉到这一点,所以得开始防备。
“我不会走,相反的,我每晚都会来。”雨捏住他刚硬的下颚微抬起,让两人视线胶着成对峙的场面,即使微弱的光线无法将两人的眼神照得清楚明白,他们仍能感觉到那股无形的对峙。“我想知道明知爱上不该爱的人,你还是选择继续执着爱下去的原因。”如此狂炽的举止不是一般人做得出来的事,只有他这头狂狮,做什么都是这么冲动。
啪的一声,帝昊迅速拍开碰触自己的手,推动轮椅拉开两人的距离。“滚!”
“除非你告诉我答案,否则我还会出现。”
“当心我杀了你!”
“这句话你今早就已经说过了。晚安!”说完,室内第二道人气立刻消失于一瞬,只留下淡淡的香水味飘荡在空气中流连不去。
瞪视满室的寂然,纵然有一肚子的怒气待发,没有对象他又如何宣泄。
该死的女人!为什么这里尽是能看穿他的人!狄是,她也是!只有风龑有他始终回避他,始终不肯面对他、给他一个确切的响应,只有他……
“不能走路真的很不方便对吧!”无法看清事物的黑暗中,女子纤细的声音调侃着他的残疾。“想逃避也逃不了,就算真逃得开,距离也有限不是吗?”她一语双关地说道。
帝昊当然听得懂她的嘲讽,却没有以往怒气直窜的激烈反应,口气平平淡淡,仿佛她说的不是自己。“你是谁?”
“雨,下雨的雨。”雨似乎没有隐瞒的意思,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谁派你来的?”
“狄。”
又是他!帝昊恼怒地皱眉。“你就心甘情愿做他忠心的哈巴狗?”
“不,因为是你所以特别。”雨收回抵住轮子的脚,她知道帝昊不会再退开。“我是因为你才出现。”
“什么意思?”帝昊的口吻中暗藏即将被戳破防护外壳的危机意识,这反而让他得以沉淀烦乱的心绪,稳定心神。
“你和我……有相似的悲哀。”雨低柔的口气透露出某种讯息:“因为相似,所以才想主动接近你。”
帝昊哼笑。“相似的悲哀?我有什么事值得悲哀?”除了……
“你自身的存在就是一种悲哀。失去行动力的狂狮有的只是张吼的表面威力,再无其它。”雨的话正好打中他的心,结结实实,准确无误。“另外,爱一个明知不该爱的人,这也是你的悲哀。”
第三章
中国福建以黑色玻璃为左右四壁、以大红地毯为地,如此金碧辉煌的大厅内,数人或坐或站,间或传来对谈的声音──“帝昊人在旧金山?”浑厚的声音质疑身边派出去刺探消息的手下。“你确定?”
“是的,老大。”数名手下其中之一如是回答。“我的消息绝对不会错,听说是被滕青云送去B.S.L.开刀医腿。”
B.S.L.,美国第一大黑道组织……原来滕青云跟那里有关系,嘿嘿,这可有趣了。
看来黑街里有太多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未能知彼,也怪不得他当初会失败;当然,选错合伙人也是一大败笔;所幸,失去的只是在台湾一小部分的人员财产,将势力由台湾移转到大陆的决定果然是再正确也不过,那一票黑街人恐怕还不知道他的真正势力是在中国,而非台湾那小小的冰山一角。
“他的腿还有得医?”帝昊──他的骨中刺、心中刃,一天不拔除,他就一天没有好心情,即便现在台湾的风帮已经烟消云散,但他对帝昊的恨始终不曾减退,早在知道有帝昊的存在时,他心中的恨意便与日俱增。
想不到那条腿拖了两年还有得救!上天未免太优待他。
“是的,B.S.L中有位绰号‘及时雨’的名医,外科技术目前在世上无人能敌。”
“是吗?”为首的男人拿起印有“大清干隆”字样的陶瓷茶杯就口慢慢啜饮,缓缓呼出芳香的甘纯。“及时雨?”
“是,而且听说他的性情古怪,救人杀人没有个准。老大,也许我们能利用他除掉帝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