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平躺在桌面上的名片,夏子翔将它压在唇上好一会儿,才收进胸前的西装暗袋,让它正好贴在心口。
“孝顺的儿子通常不会是个尽职的好丈夫。”目光穿过透明红色的酒液,坐在吧台高脚椅上的美艳女子晃着酒杯轻语,霓虹灯经过杯中物的折射,明暗交错在一张艳丽的容颜上。?
“你说什么?”身旁的护花使者一时间听不真切,重复问。怎么,今儿个把他从堆积如山的公文中拉出来就是为了陪她在这长吁短叹?
美人美矣,但一整晚看美人叹气,也会让他英雄气短,大叹何苦来哉。
“我说……喂,你孝不孝顺?”美目斜睨堪称青年才俊的司法界菁英,仿佛很是疑惑这个杰出的司法界人材是不是个正宗孝子。
孝顺?方慕白挑了挑眉,他可不认为庄梦蝶是孝顺父母的货色,他敢打包票,她连这四个字都不知道怎么写。“你问这做什么?跟着你那想当作家的疯子老板瞎起哄,打算纂写现代版二十四孝吗?”
“无聊。”庄梦蝶示意酒保再送上一杯酒。“告诉我,你孝顺吗?”
“哼哼!”方慕白怪笑的表情像在嘲笑她问了个蠢问题似的,但还是应美人要求,很有技巧的回答:“敢问孝顺二字怎生写?”
“很好,你会是个好丈夫。”庄梦蝶自顾自的微笑,然后啜饮甘美的红酒。
孝顺跟好丈夫?方慕白不得不承认自己领悟力尚嫌不足,否则怎会听不懂美人嘴里说出的话,跟不上她不单是跳跃式,甚至还是属于撑竿跳型的思考模式。
或者,她说的是他听不懂的外国话?
“你知不知道自己刚在说什么?”
庄梦蝶晃晃酒杯,不悦地道:“我没醉。”
“我知道你愈喝愈清醒,但是……OK,算我笨,听不懂你对生命那出人意表的叹息,可否一解,免得我被这谜团困扰,一整晚不得安眠。”他有个怪癖,就是不容有任何问题得不到回答,因为他无法抱着问题入眠。人生纪录中,他就曾经为了个解不开的谜题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最后才知道自己被恶整;为了今晚美好的睡眠品质,他一定得问个水落石出。
“你们男人很奇怪。”就是这么见鬼的奇不行,绝不可再说脏话。庄梦蝶晃晃脑,重新归纳脑海里的东西,等把“脏话级”的用语踢出脑袋后才放心地再饮进一口酒。
孝顺跟好丈夫,现在又来个男人很奇怪:很好,他愈来愈跟不上她可能属于光速飞行的脑轨。
“小蝶,再不让我知道你刚指的是什么,我就马上离开,我是说真的。”
“你——”巧手搭上宽挺的肩膀,让周围把目光投在他们这一对的男女各自咬牙切齿而浑然不觉。“怎么舍得放我一个人在这里自生自灭?要知道我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敌得过四周口水四溢的闷声色狼,又怎么打得过那些对你猛送秋波的荡女,你忍心让我在这个烟花之地孤苦无依,任人蹂躏?”
烟花之地?闷声色狼?荡女?漂亮!她把周围的人都得罪光了。
“凭你的本事,死的只有别人。”方慕白送她一记迷人笑容,大掌拉下扣在自己双肩的纤纤十指。“弱女子,容我提醒你,在刚才的一分钟里,你已把PUB里的人都得罪光了。”除了他以外。
“是吗?”美目扫过四周——“哎呀呀,各位热情的视线真让小女子我感到无比温馨,多谢多谢。”
“你想死吗?”方慕白丢下千元大钞,赶紧在众怒未发作前拉人走,免得到时连他都尸骨无存。
出了PUB,被拉在身后直跑的庄梦蝶倒向他,额头贴在硬挺的后背。
“喂,酒国之后该不会就这样阵亡了吧?”是出了什么事吗?要不她怎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他找上门了。”抿了许久的唇终于吐出今晚最想说的话。
“哪个他?”她的“他”这么多,不能怪他搞不清楚她指的是谁。
“跟我签过结婚证书和离婚协议书的那一个。”庄梦蝶不想提他的名。
方慕白转身接她进怀里,一脸的错愕。难怪一整晚怪里怪气像得绝症似的,老提什么孝顺、好丈夫又是男人很奇怪,原来是指那家伙。“他找你做什么?”
“问得好。”她白他一眼。“我要知道还会这个样子?”心下明知他是为孩子而来,另一面却又固执地怀疑,不愿这么轻易就相信他回来找上她的用意仅此而已,唉,庄梦蝶啊庄梦蝶,女人如果是天生的说谎者,你就是基因突变的那一个,净说些不入流的谎话,连自己都骗不了。
“男人会回头找下堂妻的理由只有一个。”
“什么?”
律师的脑袋很自然的自动运作,将过去所经手的婚姻案件一一分析、归纳,做出结论:“他想要回孩子的监护权。”
啪的一声!
“你干嘛打我?”方幕白抚着自己的颊,表情是一头雾水外加一脸冤枉。
“该死的你!”压根忘了自制的庄梦蝶恼火地瞪着名律师方慕白。“该死天杀的猪脑袋,为什么要把话说得这么白!”气死她了。
正需要有个人告诉她除此答案之外的答案,偏偏——这猪头律师竟然做出一样的结论。
真是……气死她了!
童稚的嗟叹外加早熟的摇头晃脑,夏子谦来来回回像个小老头儿似的在方慕白面前直晃,看了真教他——不爽!?
“夏子谦,如果你再像个该死的糟老头在我面前直晃,当心我把你吊在半空中打屁股。”
“没关系,我很乐意看见大律师方慕白被儿童福利法整到变猪头的模样。”
短短一句话,听得方慕白张大嘴呈O型,傻眼的模样着实糟蹋一张俊脸。
是他的错觉吗?这小鬼讲话的口气很像某某人。
“别想了,他已经拜大姐为师。”庄梦蝶好心丢出答案,随手递给他成人乐利贴冰敷。“抱歉。”
“你是指这个?”方慕白指着自己微肿的左颊,见她点头,不在意地笑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个性,没关系。”
“对啊,反正早习惯了。”双手交叉在脑后的夏子谦吹吹口哨走到两个大人中间。“长了一副欠揍脸就要认命,咱们方大律师很认命的不是吗?”
他询问的口气夹枪带棍地击向方慕白,令他哭笑不得。
“小鬼头!”庄梦蝶意思意思地佯装怒气。唉,连自家儿子都不给面子装一下。
早知道母子俩纯粹作戏的方幕白耸肩笑道:“有没有考虑将来当律师?”小小年纪就这么牙尖嘴利,只要稍加磨练,将来定是律师界璀璨之星。
夏子谦回送他一记吐舌的鬼脸。想得美哩,老头子,要他接他的衣钵,他又不是他儿子,哼!
方慕白咧嘴一笑,他其实很享受和伶牙俐齿的夏子谦斗嘴的时光,那种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相互斗嘴做做大脑运动的感觉很痛快。
至于为什么夏子谦会这么讨厌他?呵呵,这理由恐怕只有为娘的庄家小姐梦蝶姑娘还懵懵懂懂地毫不知情,旁边的人早看透个十成十,只是没打算说破(当然不能说是为了继续看好戏才不说破)而已。
“如果……”庄梦蝶迟疑的声音拉回他追溯的心神,使他目光重新落在美艳却漾起为难的容颜。“如果他真的想要回子谦,能吗?”
“你是指监护权?”
“我是说‘如果’。”不愿去想他力促这次重逢的主因,但还是不由得会想起这个最可能是主因的事情;不甘心他是为这事找上她,偏又不得不先防患未然。
可恶!为什么男人想的第一件事永远是他留下的种,而非那个灌溉十月最后还得痛不欲生辛苦收耕的女人?
“当初你的监护权是私下协议而非经由法院判决得来,所以只要他能证明你没有为人母的资格,就能向法院提出诉讼争取监护权。”
棕褐色美目眯起危险的细缝。“没有为人母的资格是什么意思?”
“比方说你吸毒、作奸犯科、虐待儿童,没有稳定的经济能力。”
“水性杨花算不算?”夏子谦不怕死地附加一句疑问,成功地得到来自母亲“关爱”的大榔头。
“呜……”他只是好奇嘛。
活该!胡言乱语者最不值得同情。“总之,只要能证明你的生活环境不适合孩子成长,基于子女最佳利益原则,他就能经由法院判决得到监护权。”
“你说得好像我的生活环境很不适合子谦。”
“你的职业。”方慕白话说得很明。“虽然不是什么糟糕的职业,却是很容易被不知情的人误解为某种特别行业,如果他有心,可以请个舌桀莲花、说黑为白的律师让法官误以为你从事特种行业,到时,监护权可能就得要双手奉送给夏子翔。”
庄梦蝶闻言,下意识拉住儿子抱在怀里,完全没看见投入美艳母亲怀里的儿子有多色狼样,正神气十足地看向方慕白,一副“哼哼,你没份”的拽模样让严肃谈正经事的方大律师为之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