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两天没回家,我很担心。”
回家?“你说错了,这里才是我的家,夏园只是工作的地方,我充其量只是没有告假。”她需要时间整理自己的情绪,以免坏了工作又乱了方寸。
“我希望它会是你的家。”
“不可能。”想也不想就说出口,明知会刺伤他,但还是必须说出口。“你别再白费心力,把这些时间拿去研究学问教学生多好,何必自讨没趣。”
“我不认为是自讨没趣。”夏子翔倚在橱柜旁,欣赏她切水果的模样。他还记得以前她根本连菜刀怎么拿都不晓得,交往时举凡兴致一来,进厨房都是他动手、她负责动口。
“我说是就是。”
“很熟悉的一句话,只可惜我不能像以前一样应和地说:你说是就是。”
握刀的手倏地停靠在砧板上,想起过去自己每回撒娇时会说的话,还有他纵容的回应。
那段日子她过得很开心,因为在他眼里,她是一个再单纯不过的女人,没有蜚短流长,没有偏见误解,他全心信赖她对他的爱,如同她全心信赖他一样。
在他眼中,那时的她只不过是他夏子翔的女朋友,不是什么传言中不知检点的荡女。
“夏老夫人好吗?”忽而话峰一转,她似乎不怎么愿意延续之前的话题。“我两天没去,她是不是起疑心了?”
“妈发了两天脾气。”夏子翔照实说。“也不跟我们说话。”
庄梦蝶闻言很是抱歉。“对不起,我让情绪影响了工作,放心好了,从明天开始,我会再去夏园做好我该做的事。”
工作——他几乎要恨起这个字眼。“可不可以别再把它当成工作?我找你虽然表面上是为了妈,但最主要的还是我……”想说的话被贴上双唇的素手挡住,夏子翔盯着她,看着她的抗拒,心情更是低落。
拉下她的手,他叹气,“你真的要这么固执,在感情上一点妥协的余地都没有?”
“我是为大家好。”
“那是你自以为是的结论。”他要怎么做才能说服她固执的脑袋,他真恨她怎么会有这么坚定的果决力。
“到目前为止我所做的一切难道你全感受不到?难道我的努力你就这么狠心视而不见?”
她没有视而不见,她只是将这些事放在心里,要不她怎么会心绪大乱,从来不曾因故怠工却因为他而开了先例。但纵然有这么多话,她还是选择放在心里不说,让他死心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他以为她无动于衷。
如果她真以为骗得了他,他就不叫夏子翔。
明明仍旧爱他,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她的表情、她的动作、她的言语,她的一切一切都诚实地表露她对他的感情,只有她才自以为藏得极好,没有人看得出来。
“爹、娘,你们两个还要窝在厨房多久啊?”
客厅里夏子谦的呼唤适时阻止两人再起的冲突,方寸大乱的庄梦蝶甚至没有注意儿子是怎么称呼夏子翔的。
端了水果要回到客厅,她加快脚步经过他身边,却不敌他突来的拦截。
“我不会放弃,绝对不会。”夏子翔厉声道出信誓旦旦的坚决,“如果你打算固执己见一辈子,我就跟你耗一辈子。”
他话里的决然困住了她,回过神时手上的水果盘早被他端进客厅,徒留她一个人在厨房里咀嚼消化他所说的。
他太过分了……这样子她不就变成狠心无情的坏女人了吗?庄梦蝶捂住嘴免得泄露了呜咽的声音。
过分!他竟然说这种话,说要跟她耗一辈子。
想做的,最好也放纵自己的心意去做……她也想啊,可是不能因为这样就伤了其他人不是吗?
?
真的是父子啊!看着客厅里的一大一小玩得不可开交的样子,庄梦蝶不自觉地吐出幸福的叹息。?
瞧瞧,一大一小坐在电视机前玩电动,一下子因为对决闹得紧张兮兮,一下子又因为谁胜谁败互瞪,一会儿又咧开嘴大笑……由此便足以看出这对父子的感情有多好,任谁也想象不到他们接受彼此的时间短短不到一天。
这个画面她在脑海里幻想何止过一次。
“娘!你也过来啊!”夏子谦空出手招呼她坐在右手边,顺势枕上娘亲柔软的大腿,两只脚则狂妄地跨上左边亲爹的腿,侧躺在地毯上操纵游乐器,活脱像个受人服侍的老太爷。“爹,你太烂了,连旋风腿都使不出来,逊!真够逊。”
夏子翔只能苦笑,他从来没玩过,被砍杀得死去活来也怨不得谁。
他叫他爹?庄梦蝶疑惑地看向夏子翔,正好迎向他投来的凝视。
她只好收回视线,落在腿上杀得兴起的小鬼。“你故意的?”让夏子翔送他回家,她就不信这宝贝儿子忘了怎么回家。
“什么?”呵呵呵——这时候不装傻更待何时。
她就知道。只是她想不到夏子翔会与宝贝儿子接触,更不明白为什么儿子会突然就接受从来没有一起生活过的父亲,难道真是父子天性?
“呀呼——哈哈哈,我又赢了!”夏子谦狂叫的声音拉回她游走的心神,低头看着不知何时变得这么孩子气的宝贝儿子,再抬头好半晌,然后才意识到自己竟和他相互凝视而不自知。
眸与眸的相视,她竟不忍离去。
不行了——她得对自己承认。相隔多年,她对他的感情没变,对他的一切熟悉得仿佛他们每天都生活在一起。
真是太惨了,庄梦蝶忍不住在心里对自己抱怨连连,为什么长得一副人尽可夫的模样却没有办法付诸行动?如果能表里一致,很多事就不会这么执着,尤其是感情方面——执着的人永远是笨的那方。她何苦让自己落了个草包美人没有脑子的下场,用所有的感情去爱一个男人,即使被遗弃、被误会、被抛弃,却还是无法抹去对他的思念。
她该佩服自己的专情还是该嘲笑自己的痴愚?
“我说老爹,你也太逊了吧,”真不敢相信,怎么会有人把这么简单的游戏玩成这副德行。“竟然一次都没赢过,老爹,没吃过猪肉也该看过猪走路,输了几次也知道该怎么玩才对,真是。”
“我对游戏向来没辙。”夏子翔坦白说。
“你总有小时候吧?”抬眼见爹爹点头,他续问。
“那小时候总有童年吧?”也点了头,很好。“那童年会玩游戏吧?”
“看书。”
“啊?”茫然的小脸不明白老爹怎么突然冒出这句话。
“我的游戏是看书。”
“空闲的时候做什么?”
“看书。”
“最快乐的事是什么?”
“看书。”
“天啊!简直就是书呆子嘛。”夏子谦夸张地双手猛抓头,鬼吼鬼叫,“这种人竟然生得出英俊潇洒、多才多艺、人缘特佳、风度翩翩的我,天!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救人喔——”
“你这小鬼!”庄梦蝶没好气地敲了他一记爆栗,脸上却是藏不住的笑意。“我是这么教你跟大人说话的吗?”子不教,母之过,真是丢脸。
夏子谦委屈地钻进老爸怀抱哭诉:“哇呜……娘打我!”
看着儿子煞有其事的模样,夏子翔先是一楞,随后大笑。不管是有心还是巧合,他的儿子成功地扮演着他和梦蝶之间的润滑剂。
“不理我就算了,居然还笑我,呜……我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我好可怜……”下一瞬间,呜咽哭声爆出惨烈大笑。“哇哈哈!不、不公平……你们两个人……哈哈……欺负我一个——”哎哟!竟然联合起来搔他的痒,哪有这么坏的爹娘啊!
两个大人相视莞尔,极有默契地回头欺压孤军无援的夏子谦。
也罢,庄梦蝶松了口气,允许自己撤下心防。
至少,在这个时刻,就让这样的气氛持续吧。
?
“谢谢你。”?
夏子翔不明白地回头。“谢我什么?”
庄梦蝶关上夏子谦的房门,跟在夏子翔身后回到客厅,边收拾一个晚上大闹下来的凌乱边说:“谢谢你让他今晚过得这么快乐。”她的宝贝儿子很难得像今晚这么像个小孩子,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像个小大人,学习照顾自己甚至来照顾她。但她偶尔也担心,担心他是否会因为这样而失去了童心,今晚让她知道,幸好,他并没有失去童心。
“你相信吗?他小学一年级最先学会的是如何使用吸尘器,不闹脾气、不任性,在每一个觉得孤单寂寞的夜里会跳上我的床陪我说话,小小暖暖的身子硬是固执地伸长手臂来抱住我……”呵呵,她有个很棒、很棒的儿子。
夏子翔没有说话,就这么站在客厅与通往房间的走廊之间,看着她一边动手,也听她一边述说和儿子间发生的趣事;说话时的她脸上洋溢着无法以言语形容的光彩,让美艳的面容柔和得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总之,我很庆幸有他的陪伴。有人说,小孩子得依赖大人才活得下去,可是对我来说,是我一直在依赖子谦,因为有他,我才有存在的意义。”啊,她在说什么啊,突然顿住不说话的庄梦蝶扯开苦笑。“抱歉,让你浪费时间听些没有意义的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