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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想一巴掌打掉他脸上那种故作谦逊的表情,两家书店有什么了不起?

  她心里这样想着,没有被面纱遮住的眼睛却闪烁着佩服的光芒,这样肯定能满足他的虚荣心吧!

  “真想不到公子年纪轻轻的,就拥有两家规模不小的书坊,想必对经营方面很有天分。”

  “不敢不敢。”他谦逊着,眼中突然生出好奇的光芒,像是看到了新鲜的东西一般。“你为什么这样说呢?”

  什么为什么这样说?“我称赞你对经营很有天分有什么不对吗?”

  “不对!”他突然郑重其事地道,“我问你为什么这样说的意思不是说你称赞我,而是你眼中明明觉得那没有什么,却又为何言不由衷地来称赞我呢?

  你为何要这样?”

  最后一句话问得极为关心,好像是长辈在问晚辈为何撒谎一样,语气绝无苛责,也不会让人觉得难堪,反而使人产生一种信任感,一种无事不可对他言的信任感。

  那种被看穿的错愕与刹那间产生的信任感仅仅只是一瞬间,她随即莞尔一笑,“我哪有什么言不由衷,难道公子不喜欢人家称赞?”

  那双清澈的眼锐利地直视着她,仿佛直接看到她的内心深处,使她产生前所未有的惶恐;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叹了一口气。

  “你为什么要这样?”锐利的目光转为心疼,一定有某些痛苦的记忆使她紧闭了心房,处处示人以华丽却空洞不实的表情。“我倒宁可听你说出心里想要嘲讽我的话,那样我会比较舒坦,毕竟那是实话,表里不一的感觉总是不太好。”他困扰地搔着头,样子颇为烦恼。

  她胸口重重一震,忽然不笑了。

  这人若不是老实过了头便是精明过了头,无论如何,他确实能洞悉人心,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公子似乎想太多了吧?”她的口气变得极冷,一方面保护自己,一方面掩饰被看穿的狼狈。

  他洒脱一笑,笑容里有自我释怀的轻松,那把描金扇重新摇了起来。“是啊,我一定是想太多了,其实你这样也挺好,只要你喜欢就好,我没有意见。”

  本来就是她喜欢就好,莫名其妙的人!

  他跟着她出了富春堂,又跟着她来到文林阁前,她抬眼看了看,美眸瞥向身后跟屁虫一样的他,轻柔却讥刺地问道: “我说公子,该不会这家文林阁也是你开的吧?”

  没想到他竟眼现惊奇之色,诧异地道: “你怎么知道这家也是我的?”真是太厉害了。

  她在心里连连抽气。

  连这家也是?这……好端端的干嘛连开三家书坊,还开在一起呢?

  面纱里的表情实在很难维持平静,莫非这位朱怀文是钱多到不行,开这些书店来解闷吗?

  目光缓缓地扫向状元境的尽头,往剩余的二十余家书坊看去,再转回来脱着朱怀文时,口气已经完全没有办法维持轻柔。

  “该不会这状元境的书坊全是你朱家开的吧?”

  如果是,那就太离谱了。

  朱怀文双手潇洒地负于身后,目光在状元境扫了一回,客气又谦虚地回答:“没有全部啦,后面那几家新开的不是。”

  只有后面那几家新开的不是?我的天啊,真是离谱!

  她笑眯着眼,目光却一点也没有微笑的温柔。

  “我可不可以请问公子,为什么在状元境开那么多家书坊呢?”

  “呢……”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兴趣,纯粹是兴趣。”

  她闻言心中一阵轻蔑。真是奢华又离谱的兴趣,他们家的钱一定是多到不行吧!不知比起贾府来又是如何呢?

  总而言之,她认为这个朱怀文若不是幼稚可笑,便是深不可测。

  好吧!如他所说,她再也不可能找到自己满意的书籍了,既然如此,也就没必要再待在状元境了。

  但是这么一来,从书上寻找可能的离开方法也就宣告行不通了,思及此,她一双弯弯的秀眉不禁忧郁地蹙了起来。

  见她一双似水美眸随着这个蹙眉又陷人一片黯然神伤中,朱怀文心中不舍,关切地问: “你到底有什么心事呢?”

  愁眉敛起,她冷冷地道:“关你什么事?”

  “本来是不关我的事,不过如果你有困难的话,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一起商量,那事情会比较容易解决,俗话说‘两人齐心,其利断金’,一人的智力毕竟有限,如果有个人跟你一起想,那便是有了两个人的智力,如果有三个人——”

  “你、闭、嘴!”她受够了,他该不会打算一直讲下去吧?“我可不可以拜托你离我远一点,能滚多远就滚多远好吗?”这是她第一次用这么差的口气跟人讲话,但这个呆子实在令人抓狂。

  被这么一吼,朱怀文愣住了,怔怔地站在原地,一会儿突然嘿嘿笑了两声。

  “你笑什么?”她回头对他怒目而视。

  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已经出了状元境,踩上淮青桥了他还跟在后面,他难道打算像苍蝇一样粘她一辈子吗?

  他不回答,只是站在原地,又笑了两声,露出一脸欣赏的表情。

  她转回到他面前,怒火把她的脸颊都烧红了,气急败坏地问:“你到底在笑什么?”

  “我笑你啊,总算露出些许真性情了。”他说这话没有一点讽刺,反而充满安慰。

  她脸色一沉,“什么意思?”

  “你外表虽然娇贵如花、温柔似水,但是你既不是花也不是水,依我看,你倒很像一株沙漠中的仙人掌,多刺而愤世嫉俗,你真正的性情就像你现在的容貌一样,都掩藏在这张美丽面纱底下了,假如撕开这张面纱的话……”

  “你做什么?”他突然伸向前的手把她吓了一大跳,“你打算当街调戏我吗?”

  她话说得很重,表情也很严肃,朱怀文一直温文儒雅的神色在瞬间敛下,受到侮辱似的辩白道: “我朱怀文才不是那种下流的人呢!”

  她轻鄙地冷笑。“如果刚刚的举动不下流,那么请问什么样的举动才算下流?”就算在现代,随便对女孩子动手动脚都会被冠上“色狼”的封号,她不相信时光退回到明代,这样的举动能不算下流。

  温和重回朱怀文的俊脸上,他解释道: “你误会我了,我只是希望你别把自己藏得那么深,毕竟一个人要经常维持表里不一也是很辛苦的。”

  她瞪着他,一双似水明眸剧烈地波动着。

  到目前为止,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既诚恳又充满关切,倒好像他真是发自内心想关心她一样;但是……但是他为什么要对自己露出这种真诚的关怀?这是毫无道理的。

  她仔细地看进那双眼的深处,想从那双眼中找出跟他的神情不相符合的狡狯,但是他的眼太过清澈,清澈到令自己在他的注目下居然感到自惭形秽,她心中大为慌乱,当场衫袖一甩,有些狼狈地道: “你别再跟着我!”

  “这可不行。”他厚着睑皮道,“这桥不是你造的,人人皆可走,你不能硬说是我跟着你。”虽然很无赖,但是为了能继续跟着她,只好这么说了。

  “你……”她眉毛怒挑,但想一想又随即收敛。

  “好,你既不是跟着我,那请问你现在是要往哪个方向走?”已经下桥了,一条往东,一条往西,一旦他说东她便往西,到时他倘若又跟了上来,看他还拿什么理由来辩。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他有些无措,一柄扇子心虚地摇着,过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道:“我……我看心情。”总不能说是看你往哪一边吧!

  秦可卿听到这回答双眉一竖,怒容已经出现在脸上了,但是在最后关头又忍了下来,认为自己没有必要为了这种人失去应有的优雅。

  “好吧!”她的步伐又变得从容,对付这种死皮赖脸的人不需要跟他争辩,先向西走,如果他跟上来,再向东,让他措手不及。

  轻盈地下桥,缓缓转向西边,朝贡院而去。她故意慢慢地走着,约十余步后,眼角便瞥见朱怀文的玉色长衫在身后飘动。

  她在心中冷笑。

  待会儿我忽然疾步往东,非逼得你疾步追上来不可,到时我便大喊:你这个登徒子,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亏你还是状元境几十家书坊的老板,原来这么风流低下,见了姑娘美貌便像苍蝇见了糖一样地粘着不放!让这来往的人群为你的风流作个见证,到时看你还拿什么来辩?

  心中这么想着,她脚步忽然一转,疾步往东而去;就在此时,一个青衣男子拉着装蔬菜的板车迎面跑步而来,她见状惊呼一声,眼看着就要撞上去——

  “小心!”

  她分不清这一声惊呼究竟是朱怀文还是那青衣男子发出的,她吓得闭上眼,再睁开眼时,人已经躲过男子的板车,跌在道旁的青草地上;之所以没有感到什么疼痛,是因为朱怀文的身体充当了她的软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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