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着时,天空突然响起了轰轰雷鸣,她睁开眼看着远方天空一道又一道闪电,心中突然明白——
是了,当日卡在这个身体里时,也是听到这样的雷声,接着轰隆一响,自己就突然能够活动了。
是的,就是这样!
只要自己持续站在雨中,说不定雷会打中自己,便可以让她脱离这个身体,回到现代了。
她当下忘了身体的寒冷,也不管两岸楼阁推窗出来观看的人指指点点,这几日来阅读的佛经—一在心中流过;只要意志坚定,她一定能脱离这个身体,回到现代的。
她再度闭上眼,想静心帮助自己集中意志,但一闭上眼,朱怀文的影像便充斥脑海,她懊恼地在心里低咒,还想着他干什么?
就在此时,她隐约看见离长板桥不远的另一座桥上,一个穿着红色蟒袍的男子匆促地奔跑过桥,过了桥之后,左右张望,似是拿不定主意该往哪一边;过了一会儿,转头又匆匆跑回桥上,到了桥的另一面,仍是左右张望,拿不定主意要往哪一边,于是又回到桥中央,还是左右张望,似乎正在苦苦思索到底要往哪一边?
眼见他如走马灯一般跑过来又跑过去,最终的结果竟是回到桥上重新思索,她不禁打从心底笑了出来,心想,这人也真呆,不会先过桥往左边走,找不到再往右边走,然后回桥的另一端,再如法炮制一遍吗?像他这样在桥上举棋不定,不是平白无故地耽误了许多时间?
其实雨下得很大,他若着一般的灰布青衣,站在长板桥上的她本是不易瞧见的,但那人偏偏穿了一身的红蟒袍,就算是在视线不佳的雨中,仍然极易引人注意。
那人背对着她,似乎正傻傻地瞪着远方,过了一会儿,重重地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又重重地捶了一下桥栏,看起来像是懊恼到了极点。
她见他好像叹了一口气肩膀无力地垂下,然后趴在桥上不知是沮丧还是在哭泣,一会儿,突然又猛然抬起头来,像是生出了无比勇气似的,又急急忙忙地准备过桥去。
看到这里,她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人的呆样,还真像极了朱怀文。
这么想着,她心中猛地一震,该不会……
那人刚好在此时转过身来,一眼瞥见桥上的她,呆了一呆,随即扑身撑着桥栏,身体俯向前,这样一来,纵使容貌不清楚,却认出彼此的身形来了。他指着她,大喊: “卿卿!”
这一声宛如雷鸣,轰隆隆传人她耳内,她顿时呆了。是梦吗?竞是朱怀文的声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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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久,那声音越来越近,朱怀文抹着脸上的雨水,又惊又喜,边喊着她的名字,边跑上桥来。
由于脚步急促,朱怀文上桥时足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虽然狼狈不堪,但总算是来到她的面前了。
“卿卿,卿卿……
朱怀文连喊她两次,但她充耳未闻,双眼虽然看着他,但却好像是越过他,看向更远的地方。
“卿——”他话未说完,啪地一声,脸上已然吃了她重重的一巴掌。
“你——”第二句未完,另一边脸又吃了她一巴掌,他捧着双颊,又惊又怒地大声斥问:“你为什么打我?”
“你这阵子跑去哪里了?”
她嘶哑着嗓子大声问着,眼里充满了泪水。
他负气地回道:“我……我还能去哪里?自然是回家去啊!”
他本来欢欢喜喜地自王府出来,跟着八人大轿往贾府迎亲,谁知宝珠一见到他,像是见到怪物一样,指着他连喊了三声之后,突然“哇”的一声大哭出来,接着便扯开新娘的红盖头,露出瑞珠猝不及防的一张脸,之后又笑着对瑞珠说,是他,居然是他!
然后便是瑞珠更为惊天动地的哭叫声。好不容易听她又哭又笑地把经过的事情说出来之后,他急得派人四处寻找,深恐她一时想不开,跳了秦淮河,这才在桥上像个疯子似的跑过来跑过去。
正在绝望沮丧之际,忽然听到另一端桥上传来清脆的笑声,一看之下,居然就是追寻不着的她,他 当下惊喜,只觉心情陡然由谷底升上了云端,但给她这么两耳光一打,不仅又从云端掉到谷底,也跟着动了气。
“回家去……回家去……”
她喃喃地重复着,心情也是如洗三温暖,正想问他你家到底在哪里时,忽然看见他身上的红蟒袍,当下只觉得一片天昏地暗,无法细想,气急败坏地扯着他的蟒袍问:“那你……你又为什么穿成这样?”
“我大喜之日不穿这样要穿怎样?”
他被逼急了,口气也跟着差了起来。
“大喜之日?”她看着他怔怔地重复着,“大喜之日……大喜之日……”只觉浑身酸软,略一摇晃,再也无法支撑。
“卿卿?”
朱怀文见状慌忙上前接住她的身子,满腔的怒气在见到她这个样子之后,立刻又转为担忧。
“你……你怎么样?”
“你不要抱我!”她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力气,居然推开了他,癫狂地扑到桥栏,对着天空沧凉地笑了起来。“你果然骗了我……你骗了我……你……”
她忽然转过身扬起手,又要朝朱怀文的脸颊打来,不过这次他紧紧扣住了她的手腕。
“又想打我,你讲理不讲理?”
见他语气严厉,她心中更加悲愤,此时雷声大作,就像要将天地都劈开一样,她望着天边的闪电,直觉今天的雷来得诡异,直如当时打中陶像的一般,心想也许自己就快要回去了,不由得深深望了他一眼,悲切地道: “算了,不管你是骗了我抑或我自作自受那都不重要了。”
她轻轻推开他的手,再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要回去了……永远永远都不会再回到这儿了……”
今天的雷打得这样响,她得先找到一个空旷的地方……
朱怀文见她说到最后竟似生离死别一般,再见她举步往桥下走,背影无限凄凉,猛然想起她曾开玩笑地问他,如果她变成陶像的话,他要怎么办?
想起了这段对话,他突然有种将要失去她的感觉,吓得赶紧往前,自背后紧紧地抱住她。
“卿卿,你……你这是要去哪里?你……你在生我的气吗?”
她不语,径自看着大边的闪电,如此一来,朱怀文更是打从心底害怕起来,一双手臂收得更紧,言语已然带着哽咽了。
“卿卿,你生我的气,不想再理我了吗?好……
好嘛!我向你道歉,虽然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骗了你,但是既然你生气,那就一定是我的错了,你的巴掌打得好。打得好,我、我跟你赔罪便是,你别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我朱怀文自从降生在康王府以来,从来没有人打过我,只有你——”
“你说什么?你说你朱怀文什么?”
陡然升高的音量把朱怀文给吓了一跳,秦可卿转过身来,像是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颤抖地道: “你……你再说一次,你朱怀文什么?”
“我朱怀文自从降生在康王府以来,一直被人捧在掌心呵护着,莫说打,就连大声骂我一句我的父母亲也舍不得,就只有你……你怎么又打我?你怎么……卿卿?”
她又打了他一耳光,接着扑到他怀中,又捶又打地骂道: “你骗我,你这个该死的朱怀文,你一直在骗我!”
“我……我哪有啊?”
他哇哇大叫,含冤莫白地申辩: “我说要去你府上提亲,当天不就请我娘亲自到贾府去提亲了吗?我说一定会尽快娶你,这不就来娶你了吗?我到底哪里骗了你?”
她抬起头,又气又怨地道: “你还说没有?你明明就是康府的小王爷,为什么一直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一直骗我?”
“他没有骗你,只是他实在太呆太蠢,忘记告诉你罢了,可卿嫂子。”
一道清脆的声音笑嘻嘻地插了进来,秦可卿回头一看,赫然是盛装的朱怀莹。
“朱怀莹!”朱怀文咬牙切齿地道,“我好歹是你的哥哥、今天的新郎官,你、你怎么可以一见面就说我呆呢?”朱怀莹慢条斯理地顶了回去:“你若不呆,怎么会忘记告诉大嫂你就是康府的小王爷呢?你若不果,又怎么会忘记告诉大嫂,得得大师是咱们的爹,也就是康王爷呢?你若不果,怎么会忘记让娘告诉贾老夫人,说你朱怀文是在秦淮河的眉香楼跟大嫂约好了要来娶她呢?你若不呆,怎么会让大嫂一个人在雨中站这么久,也不晓得赶快找个地方先避一避,光顾着跟她吵呢?你若不呆,大嫂又怎会动不动就甩你耳刮子呢?我说了这么多,你倒是自己仔细想想,你呆也不呆?”
秦可卿满腔怒火早已被她这么左一句大嫂、右一句大嫂的给叫得气消了,再看朱怀文一脸愤慨却又无从辩驳的模样,她抿着嘴,当场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