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孟稼轩不可能不知道。
在海柔面前,他强颜欢笑,忍着刺骨的心痛继续当她的邻家大哥哥,继续付出他的呵疼与怜爱,一切好像都没什么不同,正如他所言,他是她永远的孟大哥。
一旦转过身去,满心的伤痛他容许自己流露,只要不为人知。
不论带给她欢笑的人是不是他,只要海柔快乐就好,至于他究竟伤得多重,都无所谓了。
他以为,他的意思已表示得够明白,但是接二连三的,仍是有一群人私下与他“沟通”。
先是芷柔,她说:“我明白你这些年来对海柔付出了多少,连我都必须很惭愧地承认,我对她付出的也远不及你,但是稼轩,我们都爱海柔,都希望她快乐,我只想看到她无忧无愁的欢笑,我知道你内心的痛苦,但我仍要说:请你成全她,别让她为难,好吗?”
孟稼轩苦涩地一笑,“我懂你的意思,我不是她的快乐,对不对?你放心,我不会造成海柔的困扰,因为我比谁都爱她,比谁都希望她快乐,所以,我会坦然接受她的决定,什么也不会说,什么也不打算让她知道。”
再来,是几天后的婉柔。
“稼轩,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原先我始终认为海柔是爱你的,只是迟钝得尚未发现自己的感情,如今演变成这样,除非来个戏剧性的意外发展,否则我只能遗憾你恐怕当不成我的妹夫了,你——看得开吧?”
“如果看不开,你以为我会如何?”他连苦笑的力气也没了。
“不要怨海柔,她什么都不知道。你比何晋平早了十二年认识海柔,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之便,却一再任机会流逝,如果爱她有那么深,为什么不早早向她表白,让今日的何晋平有机可乘?如今,她已做了选择,你还有立场再说什么吗?不,就算你想,我也不能容许了。”
孟稼轩闭了闭眼,已无力再多说什么,或为自己澄清什么,只心灰意冷地说了句:“我从不认为海柔是我的。”
简单的一句话,婉柔已明了。
诠释了太多荡气回肠的悲欢情事,对于这方面的感触,婉柔异常冰心灵慧,她为他心折。
默默付出了十二年,她们都知道孟稼轩已认定了海柔,可是他却说——我从不认为她是我的……原来,这些年的付出,他一直是抱持着不求回报的无悔心态,不带任何目的地爱着海柔,她和大姐的担心倒显得多余而沦为小人心态。
至于何晋平,两人都有了心理准备,不可避免地,他们早晚终究要面对彼此,而何晋平也没想过要逃避。
某一天,他与海柔有约,就在来接她时,碰上了孟稼轩。
两人同时一怔,默然无言。
“咦,怎么了?你们不是好朋友吗?敢情还需要我介绍?”虽说向来少根筋,但海柔多少也察觉两位男士僵硬的神色和周遭的怪异气氛。
她偏偏头,望望何晋平,再瞧瞧孟稼轩。奇怪,他们是怎么啦?吃错药还是闹翻了?
一对至交好友为了她而几乎走到感情破裂的绝交危境,偏偏天真的女主角还一脸无辜、浑然不察。
“海柔,你先上车等我,我和稼轩有话要谈。”何晋平轻拍她的粉颊,柔声说道。
海柔不满地皱皱鼻,“什么话这么神秘,为什么我不能听?”
“海柔听话。”这回出声的是孟稼轩,语调轻柔但坚定。
“好啦!”她抿抿小嘴,乖乖地往停在不远处的轿车走去。
凡孟稼轩下的命令,她一直都无异议地顺从,因为他作的每一个决定,总是以她为第一考量,每回不管他说什么,绝对是为她好,且对她有益,所以就连当初升学,她也是全然采纳他的建议。她自己明白,孟稼轩甚至比她更了解她需要的是什么,而事实也证明,她从来没后悔过。
他们同时将视线由离去的海柔身上拉回,孟稼轩淡淡开口:“好了,你想说什么?”
面对自己,他看得出何晋平满心愧疚。
何晋平困难地说道:“你对海柔的感情,我很清楚。本来,在这种情况下,我是不该对她有任何遐想,但是同为深爱她的男人,我想你比谁都清楚,如果能克制自己的感情,你还会苦恋她十二年吗?同样的,我的感情也无法任由自己随心所欲地支配。我真的不想对她动情,不想争夺自己好友的挚爱,但是……感情之事是自私的,我承认自己很卑鄙,愧负了你的友谊,但却办不到因而割舍对海柔的爱,希望你……不要恨我。”
孟稼轩深深看了他一眼,好一会儿才缓缓说:“感情的事,没有谁对不起谁。如同你说的,我们都无法成功地主宰自己的感情归向,爱或不爱,都不是我们能做得了主的。记得你那天问过我的话吗?海柔的感情如果不属于我怎么办?真是不幸,它发生了,虽然我没想到对象是你。但我也说过,不管是谁,只要是海柔的决定,只要你能带给她快乐,我欣然接受。至今我的答案依然没变。”
“稼轩……”乍闻此言,何晋平竟无言以对。
“不用觉得愧对于我,如果你能好好爱她的话。”纵然,他得到的只是满心的悲楚与伤痕,他仍无悔。
“你——还是决定不让她知道?”何晋平迟疑地问。
若他说了,海柔与他十二年感情如此深厚,何晋平没有把握海柔的选择还会是自己,他担心……
仿佛看穿了他的思绪,孟稼轩如他所愿地摇头,“不,我会一辈子埋藏心底。”
他并非存心退让,海柔于他而言,他珍视她更甚自己,如今,他的割舍是多么痛彻心扉。会隐抑深情,为的仍是海柔,正如芷柔所言,在对他投有爱情存在的情况下,说了只会徒添海柔的困扰,她肯定会认为自己对不起他,善良如她,必会因伤害了他而感到歉疚难过,又怎快乐得起来?
“真的?”莫名地,他松了口气。
“用不着怀疑,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
一语道破何晋平的心思,他深深感到羞惭。
他承认自己是自私,他的爱是独占的,做不到孟稼轩的牺牲成全。
“我们……还是朋友吗?”他半带犹豫地问出口。
孟稼轩微一挑眉,“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
孟稼轩忍不住摇头,这男人没有他和海柔的默契,真怀疑自己当初怎么会和他成为好友。
于是,他挑明了说:“我们是。我希望你记住这一点,不管海柔情归何处,不管谁得意、谁失意,别因为她而影响你我的友谊,我们永远是朋友。”他心胸坦然地朝何晋平伸出手。
纵使,事实已注定了他的失败。
他宽大得连他都想嘲笑自己。见鬼的成人之美,孟稼轩,你是道道地地的大白痴!
“当然。”何晋平紧紧握住,毅然点头允诺。
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一则两相情愿、甘心誓守的诺言。
* * *
“你和孟大哥究竟说了些什么?”途中,海柔好奇地追问。
“男人之间的秘密,小孩子不要问这么多。”何晋平以四两拨千斤的方式,三两句话就想打发海柔。
“稀罕!我回去问孟大哥也是—样。”
“那你恐怕得失望了,稼轩那儿你是问不出所以然的。”
“才不,孟大哥才不会隐瞒我什么,从小到大,只要我问,他都会告诉我。”海柔不服气地反驳。
“请随意,甭客气。”
见他一脸自信,海柔不悦地噘起小嘴,“你们究竟是怎么了?先是阴阳怪气,连招呼也不会打,再来又是沆瀣一气,一副肝胆相照、义薄云天的模样,喂,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你不是说你的孟大哥从来不会瞒你什么的吗?”他将问题丢回给她。
哎呀,自掌嘴巴了,她怎么拿石头砸自己的脚?“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孟大哥近来怪怪的,好像……”
何晋平心脏差点漏跳一拍,屏息问道:“好像怎样?”
海柔偏着头思考,“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有点沉郁的感觉,虽然他还是常和我们谈笑风生,可是当他笑时,我却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他眼中没有笑意,却有落寞,而那笑中,我完全感受不到欢愉的气息。你一定会认为我莫名其妙,因为我也这么觉得。还有,我从不晓得他会叹息——我指的是很苦涩揪肠的那种。”而她,竟会难以解释地为此而感到心疼。
何晋平愈听愈心慌,手中紧紧握着方向盘,故作沉稳地问:“你为什么这么注意他的一言一行,连情绪反应也观察人微?”
“这还用说吗?他疼爱我,我也拿他当亲人一样关心呀!相处了十二年,我们都了解彼此,所以对方的喜怒哀乐自然便感同身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天真的莫三小姐还不晓得自个儿的男朋友已喝了一大缸醋,回答得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