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天!她为什么要这样看他?看得他心慌意乱、神思恍惚。
他换了个姿势,侧过身去,避免目光与她不经意地接触,因为她眼中的缕缕柔情令他心乱。
然而,海柔也只是偏偏头,更为深切地凝望他出色的侧容。
孟稼轩闭了闭眼。这简直是一种酷刑,挚爱的女孩就在眼前,而他却什么也不能表示,反而要故作镇定,平静地回应她不加掩饰的款款爱恋……老天爷呀!他还能撑多久?
他不想当君子,也不期望成为柳下惠,他要的一直只有她真挚的感情,为什么会演变成今日取舍两难的折磨?
“这一页你多看了二十分钟。”海柔突然出声,吓得他回过神来。
“你……”孟稼轩再也无法忍受,蓦地合上了书,走到窗前深深吸了口气。
天晓得他多想仰天尖叫,如果不是怕被当成疯子和吓着海柔的话。
“稼轩?”她柔柔轻唤,小脸藏不住关切。
这也是一个明显的不同,她改口喊他稼轩,虽然芷柔告诉过她,以往她是唤他孟大哥。
她不要,她说,他不是她的大哥,也不要他当她的大哥,于是坚持喊他的名字。
孟稼轩没有回应她,她只得轻声说:“人家要吃苹果。”
除了“感情”之事,她要求什么,他无不依从。
果然,孟稼轩回过头,盯了她一会儿,走到床边坐下,拿起苹果静静削着。
海柔还是兴致不减地注视他。
终于,孟稼轩先受不住,“为什么这样看我?”
她回他甜甜一笑,“我喜欢看你,就算只是静静看着,我也觉得好幸福、好满足。”
心口一震,他差点割到手,还好闪得快。
他故作沉静地别开眼,继续削着苹果。
“为什么不说话?我不相信以前的我们会这样。”
孟稼轩深吸了口气,“你要我说什么?”
“告诉我你爱不爱我呀!。
动作顿了顿,他切了一片苹果递到她唇边,好一会儿才低低地说:“你爱的是晋平。”
“我很清楚谁才是我真正深爱的人,所以也不需要你来分析我的感情,我只问你到底爱不爱我?。
这还用问吗?他的爱,全世界都看得清清楚楚,她还想他再补充什么?他心底的痛苦与煎熬吗?
然而,他什么也没说,只选择了平淡的一句话:“我不接受一个忘了我的人来说爱我。”
海柔震愕地呆住,瞪大了眼望他,“你……你恨我?因为我不该连你也忘了?”
因为低着头,所以海柔也没瞧见他眼底的惊诧。
她……想到哪儿去了?他的意思是……
唉!所有的矛盾与愁苦,全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然后维持着切水果的动作,没多加解释什么,他们之间,也无法再用言语解释。
原来……原来如此,他的沉默令她误解得更为彻底,海柔咬着下唇,任凄楚的泪水弥漫,漾得明眸一片水光迷蒙。
当他抬起头想将切好的苹果递给她时,才发现她的两行清泪已滑落双颊,他见状一惊,忙放下水果关切地追问:“怎么了?头又痛了吗?我去叫医生——”
他正欲起身,却见她拉住他,泪眼瞅住他问:“既然恨我,又为什么关心我?”
“我……”
“对不起……我愿意为你而努力,但请原谅我,我真的不是故意伤你的心,我会想起你,一定会的,原谅我好不好……”
楚楚堪怜的她,看得孟稼轩心如刀割,情难自已地伸手为她拭去泪珠,“傻丫头,我几时恨过你了?这些年来,为你所付出的全世界都明了,怎么你永远懵懵懂懂,完全不了解我的苦心?”
听他这番话,得知他对她的用心,虽然未提一个情字,短短几句话却胜过全世界任何动人的情话词藻,她带泪绽出微笑,紧紧握住颊上温柔的大手,“我好爱你——”
孟稼轩浑身一震,如遭重击般神色一变,僵硬地抽回手。
“稼轩!”她知道他又想逃避,及时拉住他的手臂急喊:“为什么?如果对我有心,为什么一再躲我?既然不怨我暂时忘了你,又为什么不肯面对我们之间本来就存在的感情?你究竟在顾忌些什么?怕我不够爱你?还是你根本就不相信我?”
“海柔!”他痛苦地低喊,“不要逼我好吗?现在的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将来你会后悔的,你爱的是晋平,我不想当个趁虚而入的小人,再不放开我,我不保证我的理智还能维持多久。”
压抑着痛楚的嗓音,道出了他满怀的悲苦,他握紧双拳,挣扎地闭上了眼。
她为什么不想想,如果将来她的爱随着记忆的恢复而消逝,届时他将情何以堪?他要的,不是这样一段虚浮的爱呀!没有过去,没有未来,他孟稼轩在海柔的世界中又将被定位于何处?她茫然,他又何尝不是,这般两难的撕扯煎熬有多难受她明白吗?她何忍再加深他的痛苦?!
“原来,你还是不相信我。”海柔幽怨地低语,“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肯相信我是爱你的?”
孟稼轩深深吸气,试图平抚胸口纠结的疼,毅然抽回自己的手,“带着我们的过去,带着以往的莫海柔,当着我的面说。”
然后,他转过身去。
“过去、过去!每个人都逼我回想过去,过去真的有这么重要吗?没有过去,我还是可以和你共谱未来呀!”海柔激动地朝他背影叫道。
以着前所未有的平静,他幽然低语:“没有过去,又哪来的未来?”
海柔一怔,哑然了。
沉默了一会儿,她下床绕到他面前,仰首认真而专注地望住他,“是不是只要我找回过去,你就愿意接受我?”
他深深凝在她,良久,轻点了一下头。
“好。”她毅然允诺,“为了你,我愿努力,至少,让有你的十二年岁月不再空白。”
“海柔!”他喉头发热,难以成言。
海柔不让他有机会拒绝,做了今晚以来一直渴望的事——投入他的怀抱,深深地将脸庞埋入他的胸怀。这里,才是她永远的栖息所,也是惟一不悔的依靠。
不论以往或未来。
他无声叹息,选择了放纵这一次,将她密密纳入自己的柔情之中。
* * *
头上的伤口拆了线,医生宣布海柔可以出院,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前来迎接海柔出院,这是除了她刚醒来那一回外,再一次看到一堆人又集合在一起——住院这段时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所以来探望她的时间自然也就不一致。
孟稼轩在办出院手续,海柔枯坐在病房中看着一群人叽叽喳喳地闲聊,这时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姐妹真的可以和三姑六婆划上等号。
“莫婉柔,小心隔壁病房的人告你妨碍安宁。”海柔很好心地提醒。
“哼,这你就不知道了,莫海柔。像我这么可爱大方的女孩,谁舍得告我?他们还得庆幸自己上辈子有烧好香,才能听到‘此语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的妙语如珠呢!”
原来作家除了有出口成章的本事外,还必须兼具脸皮厚的特质。
“才怪,看着吧,马上就有人来抗议了。”
话音甫落,敲门声同时响起。
众人呆了呆,“不会吧?”
“怎么啦?”孟稼轩推门而入,瞧了瞧静谧无声、面面相觑的场景。刚才不是还闹哄哄的吗?
“去你的!”众人异口同声地朝他叫。
他招谁惹谁啦?孟稼轩一头雾水,脸上写了大大的“无辜”二字。
海柔咯咯轻笑,“别理他们。”
“手续办好了吗?”芷柔问。
“嗯,可以走了。”
何晋平走向海柔,未料她也同时起身迎向孟稼轩,这一走一避中,众人又困窘地呆住了。
海柔察觉自己造成的尴尬,她并无意让任何人难堪,于是歉疚地低垂着头,“对不起。”
也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对谁说。
何晋平挤出一抹笑容,勉强算是解除僵局。
海柔怯怯地跟在孟稼轩身边,抬眼看他面无表情的俊容,扯着他的手悄悄低问:“你在生气吗?”
他默默无语。
他们之间有个何晋平是不容逃避的事实,海柔一日不“清醒”,谁也不晓得谁才是她的真爱。他该提醒自己,不可太过沉溺,短暂的相属,不代表一辈子的拥有。
回程路上——甭说,海柔一定是坚持坐孟稼轩的车——她不止一次逗他开口,无奈他就是铁了心地沉默,任她大唱独脚戏。
“你再不说话,我会以为你在吃醋。”海柔气呼呼地说。
然而,他也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专注开他的车。
“孟、稼、轩!”
气死人了,他居然说不理她就不理她。海柔双手环胸生着闷气。
这娇憨的模样,倒是逗笑了孟稼轩,每回他惹得她又嗔又怨时,她就是这个表情,没想到丧失了记忆,这特质仍没跟着消失。
咦,笑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仍是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