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若潮听着秘书简洁清晰的报告,大致告一落后,她仰起头接过对方递来的资料夹,平稳地道:“我知道了,没事的话,你先下去。”
郑秘书点了点头,转身走了两步,又回眸道:“噢,对了,差点忘了提醒你,崇远集团的负责人已确定前来台湾,且近期行,一场业务交流是跑不掉的,总裁没忘了吧!”
若潮眯起眼,思索了一会儿,“你安排就行。”
郑秘书颔首表示了解,随后退了下去。
手边翻动着资料,若潮一心两用的回想着郑秘书刚才提的讯息。
沈千帆,三十岁,一个年轻有为的商场俊杰,财力雄厚到难以计数的跨国集团负责人——这是她仅有的了解。
对任何人的身家,她从来都没有探索的意愿,尽管此人背景再如何显赫,辉煌也一样,她的心思,只放在公事上。
“旭晴”,是崇远设于台湾的子公司,她依稀记得,它成立于两年半前,而第一个合作对象,便是余氏企业。
两家公司有着极密切的往来,多年下来,已达到相互依存的程度,可以说,它们一同成长,一同茁壮,密不可分。
另外,旭晴的业务性质,清一色全与儿童息息相关,这更是她长久与它合作最主要的原因,它的理念几乎全然与她的吻合,她向往孩子世界的纯真,也编织着一块属于孩子无邪童稚的净土。
没能当母亲,一直是她心灵深处的遗憾,她可以借由这样的抒发,稍慰那份落寞。
旭晴没让孩童的纯稚,沾染成人世界的浮华气息,更没有商场的世侩味,这是她最欣赏的地方,它并不利用孩子来满足自己的荷包,就她所知,旭晴每年所得,在依公司福利分发给各级职员后,剩余营利,全数捐给与儿童相关的慈善团体。
而这些也是她一直在做的。余氏每年除了拨出一笔短款帮助受世界遗弃的孩子外,其余有关儿童的活动,余氏也是最大的资助商,从她尚未接手余氏前就是这样……
想到这里,她合上手边的档案夹,闭了闭眼,泉涌而来的思潮,全幻化为一个又一个拧疼了心的名字:沧海、沧海、沧海
三年的时光竟然就这么过去了,连她都不敢相信,她可以熬过一千多个没有他的日子,没有死在深沉的绝望与哀恸中。
余沧海,她最无悔的选择、她最挚爱的丈夫、她永生永世的执着!遥远的天边,他是否一如当初,不离不弃的守候着她!
她看不见他,但是她知道,他的心,他的情一直常伴身侧,不曾随着生命的消逝而远去。这三年来,她一直不断的这么告诉自己,也靠着这股意念为他而活了三年。
原本她以为自己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二十岁那年,她遇见沧海,成了他的妻,她用着全部的生命在爱他,也满心以为他会一辈子守着她。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他的一生竟然如此短暂,一场惊心动魄的车祸夺去他的生命,粉碎他们相约白首的誓盟。
刚开始,她都会很茫然的自问,为什么沧海不要她了!他说过他很爱她的……难道是她不够好,所以留不住完美的他?
她哭过,恨过、怨过,甚至恨不能立刻随他而去,但是他决绝的遗命敲痛了她的心:“你若敢轻生,天上地下,就是相逢,也绝不与你相依!”
他是认真的,若她当真轻贱自己的生命,他死都不会原谅她!
就因为这样,她明明过得生不如死,却不敢结束生命。
她努力的呼吸,努力的让心脏跳动,一天活过一天,但她其实知道,灵魂深处的某一部分已随着他而死去,如今存在世上的,只是一具躯壳罢了。
每天夜里,合眼之前,她都希望再也不用睁开眼,不用承受这永无止尽的折磨,让她能如愿的去寻找心之所系的飘缈魂魄。
但是日复一日,她终究还是过了三年,她甚至不敢回想,这三年她究竟是怎么过的,而未来,又还有多少个日于要熬。
如今的江若潮,在众人眼里是个强悍的商场女强人,但没有人知道,这一路走来,她是如何的妄步血泪;没有人知道,今日的自信笑容,是以多少酸楚所换来的。
沧海将毕生努力的心血留给了她,她不能任它付之东流,否则.她将无颜面对沧海……这是支撑着她的唯一信念。
虽然她是正统商科出身,也在余沧海身边当了一年多的秘书,但是一旦投身商场,与商界那些身经百战的老狐狸周旋,尚嫌青嫩的她,怎斗得过各怀鬼脸的一干人?
是的,这个社会就是这么残忍,早就不时兴雪中送碳这一套,起火打劫才是生存之道。
她知道有多少人等着看她的笑话,天真单纯的她,根本适应不了尔虞我诈的生存空间,天晓得她撑得多苦,但她不曾在人前掉过一滴泪,只有回到家后,夜夜抱着丈夫的照片,哭出心中所有的无助与挫败。
以往,她可以不闻不问。不看不听,受了委屈,只要躲进沧海温柔的羽翼、撒撒娇,让他代她扛起一切,便雨过天晴,可是现在呢?没有温暖的怀抱,没有轻柔的细语呢喃,她不再有懦弱的权利,更不能再任性的说;反正我有个全世界最好的老公,会为我挡风遮雨!
她不否认,她一直是朵温室的小花,但是在一连串冲击过后,小花也能学会挺直腰杆,昂首面对人生总总的风雨吹折。
在他第一年的忌日,她来到他墓前,轻轻的告诉他,他悬悬念念.放心不下的小妻子已经学着长大。
她始终没有忘记,三年前那场真实得不像是梦的梦。
头七那天,她守在他的灵堂前,他告诉她,若苍天见怜,终能再续红尘梦……
这是她埋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她一直相信那天是他舍不下她,回来见她最后一面,并给予她温情,让她能熬过未来漫漫年岁。
再续红尘梦?苍天若真可怜他们这对饱受折磨的有情人,就不会狠心夺走他的生命,将她打人万劫不复的痛苦深渊了。她真能期待这也许用尽生生世世都不可能盼到的渺茫希望吗?
“大嫂!”
忙碌的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伴着清灵的嗓音将她拉回现实,她才发现自己失了好一会儿的神。
“沛湘?几时来的?”她仰首望着眼前的娇美女子,那五官与沧海有些神似,每每望着沛湘,总能在她身上找到他已然遗落的生命力。这三年,她们相惜相怜,一道走过失去挚爱的晦涩岁月,姑嫂感情异常浓厚。
“来了好一会儿,看你三魂七魄打算来个周游列国,不好坏了你的兴致。”余沛湘慧黠的眨眨眼。
“你这丫头!”她好笑的摇摇头。“今天怎么想到要来?又跷课啦?都为人师表了,不怕教坏底下的学生,一个个有样学样?”
她这模样多像大哥啊!余沛湘感叹的想着。
以前大哥还在时,若潮和她一样,都是扮演挨训的角色。
余沛湘深怕流露出太多感伤,会勾起若潮的伤怀之情,掩饰的绽开微笑,“大嫂,你少污蔑我,今天是星期六,那些小祖宗们早就放牛吃草了,我还留在学校干嘛!和国父铜像大眼瞪小眼啊?”
大学毕业后,余沛湘依着自己的兴趣,找了间国小当起小学老师,成天和一堆小萝卜头鬼混。
这就是她的个性,从来就没什么远大抱负,只管让自己活得自在惬意。余沧海还在世时,也不曾严格要求她什么,只要她快乐便成。
老实说,若潮有点怀疑,这个童心未泯的大孩子,跑去和一群年幼无知的小鬼头搅和,是不是存心想误人子弟呀!
然而事实证明,她不但混得有声有色,还很乐在其中呢!
“好了、好了,嫂子别发呆了,你最最可爱、最最善解人意的小姑专程前来邀你一道用餐,你不会这么不赏脸吧!”她太了解若潮,一忙起来,就废寝忘食,所以只要一有时间,她再远都会飞车过来,准时将若潮抓出来用餐。
若潮来不及应允,电话铃声适时响了起来,她随手接起,另一头传来她一点都不想听到的男音,“江小姐,收到我送的花了吧!中午一道用餐好吗?”
她拧起眉,将目光投向正在垃圾筒中“闭目养神”的花束,口中不掩反感:“朱先生,我希望你下回别再这么做了。”
有些人就是这么无赖,不过是几次生意上的接触,他就死缠着她不放,自以为风流潇洒的展开猛烈追求,怎么拒绝都没用,真是无聊得紧!
余沛湘立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抢过电话,不由分说的朝话筒大吼:“你去死吧!猪八戒!”喀!
她用力挂下话筒,朝着电话扮了个大鬼脸。“什魔玩意儿嘛!敢打我大嫂的主意!”
若潮无奈地笑叹,“沛湘,我的客户都被你得罪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