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点是,向来不事生产,没有认真做过一份工作的娇娇女,竟多了个奇怪的头衔,替别人打工,听闻相当专业干练,但那份薪酬恐怕连她以前拥有的最便宜的名牌包都供不起。那段分开的时间里,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玫瑰?梁茉莉?她在玩什么游戏?是了,恐怕又是一出目的未明的游戏。她一向古灵精怪,依过去她为了挽回他的心而施展的手段记录,若说是针对他而设计的游戏未尝不可能;但审慎揣想,一来太大费周章了,二来一个人震惊的模样不易做假,她的眼神里甚且带着一股莫名的惶惧,这些特质很难与活泼大方的玫瑰作连结;所以,她是真心不想再见到他?
什么样的理由会让一个对他万般牵缠的女人退避三舍、改头换面?
苦思无解。已届中饭时间,他全无食欲。这个女人,自认识她第一天起,从未令他彻底平静过。
手机响起,他瞄了眼来电者身分,按下接听键。
“快结婚的人了,有需要知道这么多吗?”他的远房堂弟兼好友李擎一开口便揶揄。
“你知道什么就快说吧,我若方便打听也不必麻烦你。”他勉强让语气显得轻松,一颗心却悬吊着。
“沈家几年前的转投资彻底失败,纺织本业又没有转型成功,赔得一塌糊涂,早就传出财务危机了,这事你两年前应该有耳闻,只是他们近几年在商场上已被边缘化,没什么人关心罢了。去年转投资公司处分后,沈玫瑰的父亲从内地迁厂到越南,她的大哥陪父亲守着那个夕阳工厂,其他几个孩子早就嫁的嫁,独立的独立,已经互不相干了。沈玫瑰大概一年半前就出国了,听说理由是念书,后情无人得知。你也知道,这圈子起起落落,快速得很,那么殷实的一个家业能分崩离析,名媛当然也能变成小家碧玉,无人闻问。你爸这老狐狸早就看出沈家的机心,不建议你和玫瑰交往下去,否则沈家那艘沉船不知要让你父亲失血多少。”
他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干着嗓出声:“我和她分手不全是为了这个。”
“这有差别吗?你确定你最近看见了她?”
“大概看错了。”
“不用为她担心,怎么说她本身条件也不差,总有男人愿意照顾她的。”
他失去了谈论的兴致,结束手机对话,起身走到景观窗前,眺望乌灰欲雨的天色。
人真矛盾,总是在关键前夕,回想过去那些出现在他生命中的一张张面孔;她们各具风姿,性格殊异,本质却差别不大。他相信她们喜欢他,但是她们更爱李家媳妇的身分;他多年前自行创业,与兄长继承的家业分道扬镳,为的不就是拿下另一个身分证明——他不必靠家族光环增添魅力,他是他,纯粹的李思齐。
或许这个要求过于虚幻了些,就像女人希望男人不单为了美貌而爱她们,却又花上青春不断修饰增添姿色一样;他和她们差异不大,都恐惧一项事实——得不到真心,追求地位反倒容易些。
分手后,他大部分追忆不起她们的容貌和相处细节,只有玫瑰,那张总是大方露出贝齿敞笑的容颜,嘹亮的笑声,静静冰冻在他的记忆深处,没有褪色。
因为她比别人更美一点吗?
他心头雪亮那绝不是真正的答案。随处都有更美的女人,他无从分析,只发觉,似乎只有她从不矫柔矜持,总是眨着大眼,倾着头,露出快乐的笑靥,用清亮的嗓音对他宣示:“李思齐,我爱你。”毫不犹豫。
而他,也毫不犹豫地推开了她。
第2章(1)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潜力无穷,一道实惠的排骨饭简餐十五分钟就解决了,当然免不了狼吞虎咽;但店里坐的食客全是忙碌的上班族或是在附近开挖捷运的工人,谁也没心情评论别人的吃相。
“这家炸排骨好,下次我们再来。”她把配菜辣萝卜干一并扫光。
“我打赌这里的排骨直径比对面那家至少多两公分。”
“我就说嘛,小罗介绍的那家贵又吃不饱,这里只是位子挤点,有什么不好?”小真看了她见底的餐盘一眼,吃惊道:“你有那么饿啊?”
“早餐忘了吃。对了,这家外送便当吗?”
“老板太忙了,订五个才肯送。”
“那好吧,出来走走也好。”她舀了碗热汤细尝,这种大锅汤怎么打捞也不会有真材实料,饱腹却很有用。
两人用完午餐,又相偕到隔壁烘焙店买了点面包,准备晚上无法准时进食时垫胃用。这份工作性质通常如此,赶拍时或气氛良好时,摄影师多半不愿轻易喊停,经常延误用餐时机。从前为了保持身材,她经常挨饿。也很耐饿,支撑她体力的维生素不过是男人一点激赏的目光、一句赞叹;彻底投入工作后,她爱上了饱足感,充足的热量让她有力气面对每天,也模糊产生了一点近似幸福的感觉。
生话就是这样,有缺口就会有出口,没有人是完全的千疮百孔,她很好,将来也会更好,她经常对自己这么说着她其实不是玫瑰,也不是茉莉,她是仙人掌,一点雨露就可以存活。
“茉莉,那辆车是不是在跟着我们?”小真碰碰她的手臂。
她不经意朝马路上望去,一辆陌生的气派房车缓速沿着人行道前行。
乍看的确是亦步亦趋紧跟着她们,从侧窗透视不进内部,无法得知车主是何人物。
但房车也跟着转了弯,与她们保持固定距离。她终于察觉了一丝不对劲,加快脚程,小真跟着快步,不解地问:“谁啊这么无聊?我去问。”
“别管。”她扯住小真,埋头前进,车子却无预警停泊了,驾驶座上的司机下了车,绕过车头栏在她们面前。
“沈小姐,老板想和你谈谈,可以借个时间吗?”中年司机对着她说话,熟悉的面孔让她心惊。
“我不是你老板的下属,没有义务和他谈话,而且我很忙。”她没有愠色,平静地回应,司机一脸大惑不解。
“老板说,如果你不愿意,那就到婚纱店里谈也可以。”司机照本宣达。
她惊讶地瞟了一眼车身,皱着眉衡量,向一头雾水的小真道:“你先回去吧,我一下下就好。”
“没事吗?”小真又打量了神秘的房车一眼,满腹疑云。
“没事,一个老朋友,回头再和你说。”她安抚小真,回头对司机道:“对面有家咖啡店,不嫌小就在那里谈吧。”
她自行跨过街道,走进十坪不到的个性小店,点了杯黑咖啡,视线一直停留在桌面上的创意彩绘玻璃,在最短的时间内平抚汹涌的心情,让呼吸频率稳定;当男人终于落了座,她抬起头,换上一副整理好的表情,直视男人。
他还是没变,白衬衫不喜欢系上领带,总是敞开领口,黑色西装外套轻松穿着,头发短而有型,显得更加年轻了。
她噙起礼貌性的微笑。“我知道你忙,不巧我也很忙,所以我们就省去一些无谓的客套,有话直说吧。”
“玫瑰——”
“对了,我没兴趣故弄玄虚,我曾经叫沈玫瑰,现在叫梁茉莉,原因属于私事范围,不便向您说明。上次否认是因为不想引起魏小姐的误会,没有别的意思,麻烦您也别再叫我玫瑰,那会造成我同事的困扰。”
李思齐惊异万分。没有旧情人暧昧交手,没有尖锐的针锋相对,她如此明快果决,超乎他的预料,也增添更多的悬念。
但她眼神明亮坚定,无意闪躲,店员送上热咖啡时,她还顺便推荐他店里特调的招牌咖啡,掺了一点白兰地,味道浓醇。“不会后悔的。”她对他说,一面活泼地向熟识的店员眨眼招呼。
“我只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他沉声道,仔细端详她。她晒黑了些,或许是拍外景的缘故,她颊上出现以前没有的几点小雀斑;她曾经费尽工夫去精心保养的一张脸,就这么摊在阳光下,让紫外线浸润,她还舍弃了哪些东西?
“生话当然有好有坏,做老板的你不也一样?”她轻描谈写地答。
“我是说,你现在工作很辛苦吧?”
“谁工作不辛苦?”她挑眉。
他试着解释本意:“以前当特助只是你父亲给你的头衔,并未真正工作过,现在这工作应该不轻松。”
“做人应该向前看,我以前是个米虫不是吗?”她爽快地接腔。
如此直接了当,也如此疏离,他内心的忧闷并未因为她的坦率姿态而消除。
无语良久,他终于提到:“很抱歉,你父亲的忙我帮不上。”
她相当诧异。“不用抱歉,那和你无关啊,那是我父亲的问题。”
她表现的宽怀大度令他困惑,那担率的神情又不似故作姿态,她垂眼喝着咖啡,不停看表,似乎想尽快结束与他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