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旭也不睬他,抱着她快步离去。
于悬站在原地,听见有人道——
「驱邪成功了,慧心住持果然厉害!」
「这下好了,不怕城里再闹鬼了。」
雀跃的人声随着交谈声远去,于悬还站在原地,他的双手紧握成拳,浑身像是被谁定住,无法动弹。
驱邪……所以,致知不见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大人,侯府二姑娘被杀了。」涂胜无声无息地来到他的身后禀报。
于悬缓缓调匀呼息,声薄如刃。「查,把屋里的状况都查过一遍,将出入这院子的人全都押下!」
他不信……她一定是作戏,一定是为了逃离这个圈套才假装洛行歌回来,他得要帮她查出所有证据才行。
「侯爷,县主这是闻了掺有曼陀罗花的香才引发的轻微中毒。」
春秋阁里,新任府医诊治后,再加上于悬送来的香炉余灰里,府医证实了是香炉里的香料掺了曼陀罗花所致。
「把那院子里的下人全给我绑起来!」洛旭怒声道。
管事忙不迭应声,赶紧带人前往处置。
「县主额上的伤口有点深,恐会留疤,此外县主嗅了毒花,中了毒素,得好生静养。」
洛旭恨恨地在心里将慧心住持骂过一遍,记上一笔。
一旁的于悬听完,正打算进房里看她,却被洛旭拉住。
「做什么?」
「我看看她。」
「府医都说了她还没醒。」
「无妨,我可以等她。」
洛旭撇了撇唇,有些不耐地摆了摆手。
于悬大步进房,听雨在床旁哭红了眼。
「下去。」
听雨犹豫了下,福了福身退到外室守着。
于悬坐在床畔,看着仍陷入沉睡的她,眉头紧拢着。
尽管他不在场,但大致猜得出曹氏请来慧心住持就是为了这一出。
曹氏是凶手,所以在安国公府那场宴会,瞧见洛行歌死而复生,心里早就起疑,再加上两人的诸多不同,更是证实她的猜想。
于是她隐而不发,伺机而动,计谋层出不穷,在城里弄出闹鬼事件,放出她遭邪祟附身的流言,不惜杀了亲生女儿让众人认为洛行歌确实遭邪祟附身,在众目睽睽之下想令她被活活打死。
历来驱邪,从不管这躯体的主人到底撑不撑得过,就算打死了,也会认为邪祟没有宿主,跟着灰飞湮灭。
要是她真的就这样没了,凶手成了慧心住持,帮凶则是那些官夫人,与曹氏一点关系都没有。
一个女人歹毒至此,简直是闻所未闻,残忍至极。
如果不是洛行歌清醒过来,下场……他想都不敢想,那如今在这躯体里的,到底是洛行歌,还是致知?
「致知……还是你吧。」他哑声唤着。
就见洛行歌浓密长睫眨了几下,缓缓张开那双琉璃般的眸。
他呼吸一窒,沙哑呢喃着。「致知,你终于醒了。」
眼前的她带着几分初醒的惺松娇憨,还没开口就听见外头响起曹氏和洛旭的交谈声,随之而来的阵阵脚步声。
「行歌,你醒了。」
洛行歌眨了眨眼,瞅着曹氏泓然欲泣的脸,不解地皱起眉,朝她伸出手问:「娘,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娘只是开心。」曹氏抓着她的手不放,又哭又笑。洛行歌直睇着她,而后问着洛旭。「爹,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不就是你伤着了,你娘担心你罢了。」洛旭见她似乎真的不记得一些事,也不打算提洛行瑶没了的事。
洛行歌闻言,不禁失笑。「娘,我没事,不过是小伤罢了。」她试着起身,感觉有人从背部托起她,疑惑地望去,看着于悬那张阴郁的脸,开口道:「为什么你在这儿?」问完再问洛旭。「爹,这是我的闺房,为什么这个男人进了我的房?」
「呃……你不记得他了?」
「我知道,他……不是去了燕州打了几场战,领了军功后,皇上破例拔擢为锦衣卫都督嘛,安国公府办了宴,娘带着我和行瑶一道去了,就不知道为什么我一醒来就变成这样了。」她说着说着,满脸疑惑。「咱们家里怎会出现一堆女尼,长临姑母不是一直待在修业寺的吗?」
洛旭听完不由看了于悬一眼,不过他并不同情他,因为行歌把他给忘了,这婚事也许就能作废。
于悬面无表情,目光落在洛行歌抓着曹氏的手,这一幕已经无须再问,结果再清楚不过。
他的致知,消失了。
「行歌,他是你的夫君,你真的忘了?」曹氏口吻再慈爱不过,温柔的眸直盯着洛行歌每个表情。
「夫君?说笑的吧。」洛行歌哈哈大笑着,却扯痛了伤口,痛嘶了声。「说是男宠还差不多吧,毕竟我当年就看上他了,是皇上不肯给。」
听到这里,洛旭终于露出些许同情的表情,当然,只有一点点。
于悬喜怒不显,只是起身朝洛旭作揖。「告辞。」
洛旭追了几步,最终还是停下脚步。
要怎么留他呢?女儿都把他给忘了,不如先分隔两地,说不准明儿个行歌就把他想起来了。
第十五章 狠毒的曹氏(2)
回到安国公府,于悬回到寝房,未点灯的房显得冷清凄凉。
他把下人都赶出去,独自一人坐在床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静静地待在黑暗之中。
一个久待在黑暗中的人,乐于与黑暗相处,可当有一天接触了温暖的光,便会开始渴望光的温暖,便会开始厌恶独自一人的黑暗。
他从没想过,一个人的黑暗,有一天会变得如此可憎,难以忍耐。
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想过数百种的情况,却压根没想过会是如此变化。
她明明已经存在,为什么荒谬的驱邪真能将她驱逐,怎么可能?
可是她的眼神,看向他的目光没有一丝爱意,浑身都排斥他的靠近,俨然是他过去所识得的洛行歌。
所以,致知真的不在了?
去哪了?
他不敢再深思,不愿再深思。
胸口好痛,像是被人掐住了心,他快要不能呼吸……寒夜的黑暗中竟是如此冰冷,冷得他浑身发颤,可是再也没有人能暖着他,没有人会替他留一盏烛火,再没有人敢如她那般放肆,拿他的脸作文章。
他觉得像是被什么掏空,连力气都被抽尽,他不愿再思考,可他还是想知道他的致知到底在哪里,想知道该去哪里寻她,她那么傻,他要是不护着,还有谁会护着她?
于悬猛地站起身,却又突地顿住,逸出一声笑。
他能上哪寻她?
他笑着,一声声从喉口逸出的笑,满是苦涩、自嘲、悲伤又痛苦……好痛,他好痛……
「大人,月下大人来了。」
外头传来涂胜的声响,于悬敛眉道:「不见。」
「喂!我人都来了,你说不见?」迎着风雪告诉他第一手消息,他竟敢不见?月下漭哪里吞得下这口气,直接踹门而入。「你前几天要我帮你找个叫青桃的丫鬟,如今找到人了却不见我……喂,干么不点灯,里头暗成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找到了?」他的嗓音沙哑。
「嗯,来找你讨赏呢。」月下漭打趣道。黑暗中虽然看不清于悬的五官,但他感觉得到他不对劲。「发生什么事了?」
「……找不到我的娘子。」
月下漭闻言,直接翻了个大白眼赏他。「今儿个不是初二回娘家吗?她还没回来,那就去找她呗。」
「找不到。」
「不可能,她还没回来肯定还在永定侯府,你就去找她……欸,敢情是你做了什么惹她不开心,所以不肯跟你回来?跟你说,男人嘛,咱们胸襟可广阔了,稍稍让一步不吃亏的,用哄的用求的,还怕她不跟你回来?」
「如果她还是不肯呢?」
「那就……死皮赖脸,死缠烂打,还要我教吗?」月下漭教得可尽兴了,毕竟于悬吃疡的样子可能此生唯有这一次。「我瞧她也不是个硬心肠的人,你就掏心掏肺地说些好听话,说不准就把她哄回来了,我跟你说,只要她心里有你,只要你肯真心真意地道歉,哪怕她在黄泉地府都会为你赶回来。」
「当真?」
「当真。」月下漭拍着胸口,脚下却偷偷画个叉。
谁知道啊,他不过是随便说说。
「好。」
好什么?月下漭正要问时,于悬已经像道影子般奔出房,动作快到他根本无法反应。
被留下的月下漭啧啧称奇地道:「原来他这么喜欢县主,嘿嘿嘿,这事往后不知道可以拿来取笑他多少回。」
他想得正乐,却猛地想起正事,「喂,人呢?我找到的人要怎么处置?混蛋,有了娘子没手足的家伙!」
无月的夜色里,于悬踩着雪地如影子窜行,如入无人之境踏进春秋阁。
听雨和另两名丫鬟守在外间,内室只余洛行歌一人。
于悬站在床头看着状似已入眠的洛行歌,心想,如果跟她说,他有多心悦她,她是否会从这副躯体里再度清醒,像往常那样对着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