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程笑逐颜开,「我也是这样想的,不愧是兄弟。」
尚灵犀一笑,「那当然。」
「不过若只抓工人,工人肯定想跑,不如全家抓,一来断了他们想回西尧的念头,二来想跑时,好歹要想想自家人的命,只要我们东瑞也学会这样精进的炼铁技术,以后不管跟哪一族打仗,都会轻松得多。」
「那是。」
夏子程看到地上,她撕下的那块染血布,「流了这么多血?得缝了吧?」
「姚姑娘已经替我缝好,这几日小心点就行。」
「玉珍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小心,你知道刚刚在门口她说什么,恐怕会留疤,你可是正五品的定远将军,还有云骑尉这个勋位在,这样一个人,上了战场绝对会让对方好看,疤痕算得了什么。」
夏子程是真的觉得尚灵犀不会在乎。
在他心中,尚灵犀是一个军人,对武人来说,伤疤就是功勋,虽然有点奇怪,但军人喝醉时,谁不炫耀自己身上的伤疤,这个伤疤是哪年哪月的什么战役,那个伤疤又是哪年哪月的什么战斗,唉你不知道,那战事可激烈了……
没有哪个军人会在意这个。
尚灵犀想想也觉得有点好笑,一个带兵杀敌的人怎么能在意这种事情,「姚姑娘也是好心。」
「那倒是,出发点也是关心你。」
尚灵犀看着夏子程,当他说起姚玉珍时,脸上会出现很不一样的神色,有点别扭,有点不自在,虽然已经二十二岁,但姚玉珍大概是他喜欢的第一个人,所以每当提起她,总是那样的不一样。
他们俩真合适……
尚灵犀很羡慕姚玉珍,但也知道命运无法更改,弟弟今年才七岁,她至少还得当八年的定远将军。
有时候也会想,如果八十几年前,尚家是定居在京城的人家,那她跟夏子程有没有可能?
她会是一个深闺小姐,他喜欢的那种深闺小姐。
但也只是想想,如果要交换人生,她也是不愿意的,西疆的生活才合适她,虽然不曾见过茶花,不曾见过桃树,在西疆,只有炎热的夏天跟下着冰雪的冬天,但她的家人都在这里,她也离不开这里。
「将军。」帐子外传来赵天耀的声音,「大将军命您和夏校尉到中帐营去,要商量战俘问题。」
打不赢,很烦。
打赢了,会有很多令人愉快的操心事,例如,处理战俘。
尚灵犀身上流着西疆将军的血液,她享受在战马上的每一刻,对她来说,那是证明自己价值的方法。
将战俘编入东瑞不划算,因为得耗费军粮,对方还不忠心,方法有很多种,例如:让西尧朝廷来赎,战俘有几万人,一人一千两,让西尧穷,西尧穷了,心思就没那样多了。
夏子程大步掀开帐子,尚灵犀一样大步跟在后面。
就见夏子程对赵天耀说:「尚将军的铠甲有损,铁片破,铁线散,得重新打一件。」
赵天耀双手一拱,「多谢夏校尉告知,末将即刻令工刀房的人今晚彻夜打出来。」
虽然已经是胜仗,但身为一个将军,不能没有铠甲。
两人进入中帐,见到夏阔领着几个副将已经在那,人人脸上都是喜色难掩——这场仗打了四年,总算要回家了,不只命留下来,还手脚无缺,而且东瑞国对军功最大方,这会肯定能往上晋升。
夏阔看到尚灵犀,笑说:「尚将军快些过来这里坐下。」
尚灵犀也老实不客气的落坐——这帐子里,有宁远将军,游击将军,致果副尉,怀化司阶,归德中侯,除了夏阔这个正二品的辅国大将军,还真没人的品级比她高,虽然说,她是世袭而来,但五品就是五品,皇上亲封的,谁能说皇上不对?
尚灵犀于是在夏阔旁边坐了下来,其他人按照品级左右两分,另外还有个负责纪录的柳师爷。
夏阔道:「第一封快报已经在一个时辰前八百里加急送出,这第二封嘛,主要是处理战俘问题,本将军想问问大家的意思。」
宁远将军跟着夏阔二十几年了,也没在客气,「照俺说,全部废了一只手,再放他们回去,免得十几年后又来闹。」
归德中侯道:「这个末将赞成,还得把西尧国所有男子的一只手也废了,这样至少可保三十年边境无事。」
致果副尉却不赞成,「都已经投降了,照说不该再伤及人身,我们现在镇压西尧固然做得到,但还是要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归化,否则我们泱泱大国跟蛮族又有何异。」
夏阔听了几方说法,都觉得有理,于是问夏子程,「夏校尉,你的想法呢?」
夏子程道:「这番过后,西尧肯定元气大伤,我们不如鼓励西尧人迁居到东瑞,西尧一年四季乾旱,粮食都得仰赖邻国,谁不向往我们东瑞多山多水多田,鼓励迁居,想必反应者众,我们再鼓励通婚,这样几个世代下来,不愿迁居的西尧人便会因为人口减少,不成气候,已经迁居的西尧人则会因为通婚自然融合,如此一来,自可保西疆安康。」
游击将军一拍桌子,「大侄子这说得好。」
致果副尉也道:「夏校尉这主意可不沾一滴血而平边疆。」
夏阔眼见儿子能懂自己不欲杀戮太过的心意,而说出这好主意,忍不住露出一点得意的表情,但只不过是瞬间,很快又收敛起来。
宁远将军却觉得心有不甘,「这样未免太便宜他们了。」
「将军不用不平。」尚灵犀开口劝,「我东瑞国地处中原,北有北沂国,北照国,南有南蛮,东边有海外异族,人人都看着我们怎么对西尧,若我们能展现大国风度,这北沂国,北照国,海外异族,说不定都会心悦诚服过来归附,也是百姓之福,退后一步说,如果我们今日对待西尧残忍,话传到南蛮,那南方的仗就更难打了,输了得被废手,当一辈子废人,那还不如跟你拼了呢。」
尚灵犀品级比较高,加上她又是领有功勋的云骑尉,于是宁远将军也不敢再说什么,「一切听大将军的。」
夏阔道:「这事情还要圣上裁夺,柳师爷,你把尚将军跟夏校尉的意思整理一下。」
柳师爷的动作很快,不到半刻钟,就把一封军报写好,夏阔看过后满意地点点头,封上火漆后道:「来人,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夏子程对尚灵犀一笑——他就知道尚灵犀懂他。
他们杀人,但杀的是敌人,不杀老弱妇孺,不杀幼子,更不会折辱别人——废人一只手,算什么呢。
既然已经投降,那就是东瑞国的俘虏,没人弄残战俘的,宁远将军不过是因为儿子在两年前突袭被伤致残,所以想公报私仇而已,在他的想法里,最好全天下的人都只有一只手,这样他的儿子就不会显得那样与众不同。
尚灵犀的想法跟他一样,他们东瑞国外敌多,人家都在看,对待西尧残忍,以后的仗就更难打,再小的国家知道败仗会让全国男子被废一只手,那还不拼死抵抗,不如现在大胜之后,给予怀柔政策,这样说不定可以劝得一些周边小国主动来降。
打仗,为的是保家卫国,不是杀人的血腥游戏。
他杀敌人,但不杀手无寸铁之人。
接下来的日子很忙,游击将军跟夏子程率三万人进入西尧京城,把权贵通通软禁起来,等待朝廷发落。
尚灵犀处理战俘的事情,东瑞不需要异国军,战俘不是杀,就是赎,夏阔不是丧心病狂的人,于是将名册编辑起来,预备送往南方做水利工程——皇上要开运河,正愁人力不足,这几万战俘刚好补足缺。
但为了避免他们不安分甚至互相起哄,所以也都说明白了,只要运河修好,就分批放人回家,但要是中途逃了,那他们在西尧的家人就只能黄泉路上相见了。
战争就是这样,很现实,很残忍。
尚灵犀没有什么愧疚之情,她爹死于西尧奸细之手,她对西尧人是从来都不同情的,她所提出的主意,也是因为她希望壮大东瑞国,她爹遭刺杀身亡,她要弟弟长命百岁,不要像她爹,三十几岁就死了。
对西尧贵族来说,天塌了,对西尧百姓来说,还是一样——东瑞军进城,并不奸掳烧杀,而是吩咐他们,一切照旧。
卖兔肉的照样卖兔肉,卖乾果的照样卖乾果,除了街头会有军人站岗,其他没什么不同,刚开始虽然也害怕,但日子要过哪,总不能不做生意,不然一家老小吃什么?几天之后也就习惯了。
游击将军跟夏子程把西尧国土掌控之后,就命人传话给夏阔。
八月十二,风沙烈日的日子,夏阔率领大军正式驻紮西尧国。
登基不到五年的西尧皇帝双手颤抖着奉上国玺,西尧国正式覆灭。
尚灵犀在帐子中看名册——原来他们总共抓了三万四千一百七十七个西尧战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