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馥宇刻意压低嗓音道:“我知道你整弄人是想帮我出气,如今我跟赵团子两清,你是亲眼看见的,我跟他没事了,你可别再为难他。”一顿,突然记起什么似又道:“话说回来,小爷今天险些被你害了,你要弄赵团子时机也太不对,我才跟他干过架,一出事果然赖小爷头上。”
傅靖战脸上的笑意略略加深,终于出声。“这一点确实疏忽了,下一次定然多用心。”
“还有‘下一次’?”谢馥宇声调突然拔高,又连忙压下来。“长安啊长安,咱俩是好兄弟你挺我到底我明白,但咱们多少还是要有点同窗爱嘛,赵团子的事就到此为止了,可好?嗯,可好啊?”
傅靖战的笑耐人寻味,却不言语,顿了两息后他转身朝林子外步去。
“哇啊——傅长安,你敢不听小爷的话?”谢馥宇高嚷一声,大步追上。
他使出从小用到大的惯用伎俩,长臂一探勾住傅靖战的颈项,两人身长差不多高,他一得手就把上半身的重量往对方背上施压。“说!你听不听话?听不听话?”
脖子被勾勒住,傅靖战却笑出声来。
谢馥宇拚命往他背上压,他干脆矮下身将人背起,像小时候玩骑马打仗那样背着人跑,他愿意当他谢小爷的马,驮着他载着他,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第二章 头一回发作(1)
怦怦!怦怦!怦怦……
心脏在左胸房中急速地扩张、收缩,再扩张、收缩,不断重复。
心音高响,一声重过一声,他能清楚听见,自个儿体内发出的热烈声响鼓得一双耳膜似要爆裂。
“赵团子,传球啊!这儿这儿——”将满十八岁的谢馥宇边急奔边叫嚷,胳臂还用力朝同队同伴猛挥。
“香香你那儿被堵死,不能传!团子传我这儿,快!”傅书钦跑在场子的另一边,身后有两人追赶上来。
初夏的邀月湖畔,午后熏风习习,成排的绿柳随风摇曳,应是弥漫着宁夏轻和的气味,年轻儿郎们中气十足的高亢叫声却让湖畔气氛变得喧嚣且兴奋。
若留心去看,会觑见不远处伫足着不少曼妙身影。
女儿家在家人或仆婢的陪同下出门游湖,好多道亮晶晶的眸光全往湖畔场子这边荡将过来,想看又不好意思,更撩得少年儿郎们志气高昂,非把姑娘家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不可。
此时,湖畔边的空地正在进行一场蹴鞠赛。
场上对打的双方人马皆是国子监学生,这场赛事是较量亦是练习,因国子监被紫光山的环秀书院下了“战帖”。
紫光山东临东海,传闻曾有“龙照紫光”的祥瑞出现故而闻名于天朝。
后来某一代大儒远离尘嚣避居紫光山上,刚开始仅收五名学生入门,之后大儒的这五位学生当真担起了为往圣继绝学之重责,在紫光山上设了书院来传道、授业、解惑,传承至今已有百二十年。
若说国子监是天朝官办最高学府,那紫光山的环秀书院便是民间私塾中最厉害、最具底蕴的求学之所,两边的学子每隔三年会有一场大型交流和切磋,礼乐射御书数什么的,比文场也比武场。
今年轮到环秀书院的师生来访帝京,但人未到,信已送至,说是届时双方在帝京相见欢,欲与国子监的同学们来一场蹴鞠友谊赛。
尽管来信中的用字遣词彬彬有礼,就是能读出满满挑衅意味,毕竟上一回国子监的师生去访紫光山时,两边的学生私下已踢球比过,比着、比着就把年少气盛的火气给激发出来,险些酿成群架斗殴。
最后,一场群架是没干上,但蹴鞠场上却也没能分出胜负。
所以今次环秀书院对国子监下的“挑战帖”就显得格外刺眼,获得国子监众学子们非比寻常的重视!
三年前,那一次随行上紫光山环秀书院的交流切磋中,光是国子监甲字班的学生们便占了三分之二,而今日在这邀月湖畔的场子上奔跑的少年儿郎们,个个都在当初随行的名单里头。
目光转回眼前的蹴鞠场上——
从十六岁到如今的十八岁,经过两年的成长,赵团英的体型不再横向生长,而是变得既高又壮,奔跑间他猛地一个起脚,将盘在脚下的球踢出!
“赵团子——团子你好样儿的!”接到球的谢馥宇朗声笑喊。
将球盘在脚下,即使有两道身影倏地挡在身前,他依旧展现出超乎想象的凌厉脚法,眨眼间盘球连过两人。
发现前头的各个方位被堵得死死,他没有犹豫,一个勾脚侧踢将球传出,精准将球传十傅靖战脚下。
傅靖战在第一时间快传,球传给傅书钦,后者又一次快传,传回给了谢馥宇。
“香香,上啊!”傅书钦扬声疾呼。
连番快传成功撕裂对方的防线,谢馥宇稳稳把握住眼前机会,猛地一记起脚抽射——
“呀啊啊——”、“好样儿的!”、“进了、进了!”、“好啊!”
谢馥宇进球的下一瞬,场边负责盯紧时辰的同学“哐啷——”一声敲富才,用来计时的最后一根香已燃尽,这一场蹴鞠练习赛到此结束。
眼下赢家或输家都是自己人,没什么好得意自满的,重中之重是需得从中累积经验,学习如何变得更强。
少年儿郎们在灌完茶水解了渴后,抓着棉巾擦拭汗水便又聚在一块儿,你一言、我一语地痛快讨论整场蹴鞠赛下来所获得的优点和缺失,而负责射门且进分最多的谢家小爷自然是最被重视的一员。
“行啊!妙啊!咱们新战略要如此调整,没问题,小爷我能办到。”谢馥宇一手比出个大拇指,双颊上的红晕仍因过量运动尚未完全消褪。
主将都说没问题,那就什么都不成问题。
夕阳西下,将整片邀月湖的湖面染出灿灿霞光,如美人点胭脂。
忽有人诗兴乍起,摇头晃脑地一连作诗多首,当中亦不乏胡闹的作品,吟着什么“霞光灿烂时,吾腹响雷鸣”、“有女娇觑吾,吾当不看她”之句,烂诗句实难受理有辱清听,自是被一干自视甚高的少年儿郎们群起围攻,压着一顿吆喝且饱以少拳。
青春年少的人儿恣意畅笑。
忽然间,一直沉静站在谢馥宇身侧的傅靖战一个眼明手快,单臂扶住突然腿软欲倒的谢小爷,托着其手肘帮他稳住。
“怎么啦怎么啦?”、“谢馥宇你没事吧?”、“是在场上跑太久,饿到两腿发软吗?”、“老实说,咱现下也饥肠辘辘得很啊。”
很快稳下的谢馥宇甩甩头又眨眨眼,面对同侪的关切,他咧嘴露出爽朗笑颜,笑得两排洁齿亮晃晃,“小爷我当真饿了,饿得前胸贴后背,饿得都能吞下一整头牛。”边说着,他给了傅靖战一抹安抚的笑,表示自身无碍。
傅靖战微微蹙眉,隐约察觉到不对劲儿却又寻不出古怪之处,结果仅能瞬也不瞬注视着对方过分秀美的脸蛋,企图捕捉丁点儿蛛丝马迹。
“没事的,真就只是肚饿罢了。”谢馥宇对他这个同窗兼换帖的好兄弟露出更灿烂的笑,笑得没心没肺,仿佛世俗间的烦恼一扫而空。
傅靖战原想探探他的额温,总觉得他体温莫名偏高,双颊上的两团红泽红得有些奇异,但没等他探臂靠近,有人已非常不识相地介入他们俩,一双长臂分别搭上他和谢馥宇的肩头。
“肚饿了是吗?”傅书钦呵呵笑问,双臂颇海派般拍拍两人肩膀,接着对众人道:“走!跟哥哥我上‘风海云鹤楼’去,咱们包个雅轩,痛痛快快吃吃喝喝,哥哥裤兜里有钱……呃,不,是腰兜里有的是银钱,就请大伙儿饱食一顿,吃啥儿都成。”
风海云鹤楼堪称是帝京中最奢华的酒楼,它坐拥洛玉江畔最璀璨的风景,有通俗大堂、有雅轩包厢,有丝竹奏乐、有奇特杂耍,一桌象样的席面少说也得十两银钱起算,国子监的学子们尽管十之七八皆有来头,却非谁都负担得起这般额外的花销。
傅书钦此言一出,“蹴鞠队”的球员加上“吆喝助威队”的大伙儿顿时就炸锅了——
“哈哈,好啊,一言既出驯马难追,走、走!上酒楼吃吃喝喝去!”
几人过来揽走傅书钦,勾肩搭背一下子把人架走。
“团子,你上咱的车,咱们先去抢位!”
“抢位可没在输人,咱们的马车定然比你快!”
“嘿嘿,好啊,咱也没在输人的,那就来看看谁人的御马术更高一筹!”
湖畔边的蹴鞠场上,少年们纷纷上了自家马车或坐骑,互别苗头亦相互招呼着,直直奔往位在帝京繁华之处的大酒楼。
这一边,谢馥宇安抚般扯唇,作势欲推开对方的扶持。“长安,你可以松手了,小爷我真能站稳。”抿唇笑了笑。“你听见没?是傅书钦嚷着要请客呢,这样的好处咱们都得去抢占,就得把他吃垮才痛快,诶,你还不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