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到稍有光线的地方,她摊开手中纸条,上头是宝豆的主人亦是她漕帮的同伙裴元擘捎来的回应,仅写着十六个字——
管他娘的,不打不成。拂晓出击,先打再说。
谢馥宇自是知晓眼前这局势不打不成,海寇上岸作乱,她故意被掳来,借用猴儿宝豆的能耐,被囚在海寇那艘三桅大船上时便与裴元擘通上消息。
如今好不容易找到这批海寇的老巢所在,为求一网打尽本该仔细部署再发动,坏就坏在官府那边能用的兵太少,并非兵力不够,而是值得信任之人少之又少,若走漏风声当真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再有一事,她前天夜里摸出石牢时偷听到海寇们交谈,她们这一批“货”应该近日就会移转到南洋去,听说那儿有一场暗盘拍卖,价高者得,如果女儿家们全被送走,那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不打不成了,官府不可靠,只好靠江湖上的势力。
谢馥宇也不求什么,只求裴元擘这个漕帮少主的身分能让各方江湖人士给上几分薄面,届时来个一呼百诺,人多才好办事。
只是姓裴的到底找没找好人手?“先打再说”是要“再说”个啥劲儿啊?
谢馥宇顿觉头疼,但横在眼前已无第二条路可选,最终只能硬着头皮干到底。
于是乎,天将亮而未亮之际,强敌来袭,海寇窝大乱!
谢馥宇就守在进到石牢的必经之处,果然不出她所料,石牢内的“货”堪比金银财宝,海寇们哪里肯轻易舍去?
如今老巢遇袭,海寇们边打还不忘边转移得来不易的宝贝儿,只是遇上有人一夫当关。
谢馥宇不出手便罢,一出手根本往死里打,显然是在发泄这些天被囚禁的闷气,尽管心疼一票女儿家,天天听她们哭也快折磨死小爷她。
离开帝京这些年,她江湖上闯荡,武艺学得甚杂,正统大派的武学与她无缘,她也看不上眼,专走偏门方合心意。
然后很可能跟她本性有关,那些剑走偏锋的招式她学得特别快且特别精,动起手来也格外狠戾。
挥着小银匕渐渐杀出一条血路,鼻间的海潮咸味混进鲜血腥气,耳中所闻尽是惊怒叫嚣与哀嚎呼痛,终于啊终于,一道熟悉爽朗的呼喊劈破一切混乱,直直落进她耳里——
“谢小宇,哥哥来救你出贼窟啦!你感不感动?欢不欢喜?讶不讶异?”
讶异你娘个鬼!
谢馥宇险些爆粗口,但……她确实又惊又讶!
“老裴,为何只你一个?其他人呢?”谢馥宇非常忙碌,一边挥动银匕伤敌一边扬声急问,另一边还得努力往裴元擘所在的方位合流。
别闹她啊!
经过这几天的暗中打探,能算出这座巢穴中少说也有百八十名的海寇,他裴元擘就这样单枪匹马闯进来,与她所想的“一呼百诺”根本天差地远好吗!
未料姓裴的小子还朗声笑着跟她揭话了,“哥哥我一人能抵百万兵,有我一个全数搞定,你信不信?”
信你娘个鬼!
谢馥宇险些又爆粗口,但……事已至此,也实在不得不豁出去信他一回!
两人说话的同时各自解决了几名小喽罗,合流后随即采背靠着背的对敌姿态,就这么一路打出去,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
“那些大大小小的姑娘家昵?咱们的人可有顺利接到她们?”谢馥宇心有惦念,差点被一只暗器飞缥划破面颊。
她抬袖就往飞缥来处骤甩,一把暴雨梨花针疾发而出,立时把对她发暗器的人给射成刺猬。
裴元擘笑道:“我家宝豆不负所托啊,赶群羊儿似的把姑娘家一个个赶到你发现的那个碧潮洞窟里,大顺带着人驾着几艘小船老早候在那儿,这时候那些姑娘家应该都被接到咱们大船上作客了,哪里还需你操心?”
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揍一双,打打打。
谢馥宇听着都想翻白眼,忍着火气快声道:“好,姑娘家的事不必小爷我操心,那这群海寇该如何了结?这一大座贼窝完全是利用海蚀出来的洞窟连结而成,海洞里可说四通八达,只要有一艘轻舟小船,要逃出生天简直易如反掌,尤其眼下只有咱俩,哪里堵得了他们全数?”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窝子杀人不眨眼的海寇如果不能尽灭,将来必定还会再起。
谁料,她都想把裴元擘这没用的家伙掐死了事,对敌之余他竟还冲她挑眉眨眼的。
第四章 究竟谁救谁(2)
砰!轰隆隆——
砰!砰、砰!砰砰砰!
轰隆隆——轰隆隆——
突如其来的爆炸巨响震得两耳嗡嗡作鸣,脚下颠簸,那重击连续不断,默契绝佳般一阵接连一阵,炸得贼窝里哀嚎四起,天崩地裂一般。
到底已一路打到巢穴外头,受到的爆炸冲击自然小些,谢馥宇这才稳住身躯定住脚步,脑子里已然门儿清,“老裴你行啊!所以还是来了不少帮手的是吧?”她神情振奋,双眼亮到放光,抓着裴元擘的肩膀使劲地摇,嘴角都快笑咧到耳根。
那些爆炸声绝对是发自于裴元擘所研制的炸药,他还挺自得意满地替炸药取了个莫名可笑的名称,叫“混元霹雳弹”。
以这样连续引爆的实力和时机之配合,必然需要多方人马合作,这也就意味着今日前来驰援的绝不仅是漕帮自家人手。
她不禁屏息又问:“咱们……莫非把常驻江北的人马也召回来了?”
一条洛玉江分作南北两部,虽都在漕帮管辖范围但各司其职,若这般临时地大量调动人力,一个不小心极容易出事。
此际两人已奔至洞窟外,用不着裴元擘作答,这会儿谢馥宇亲眼看见解答了。
日出东方的海面上,一字排开竟有十来艘中型的平底帆船。
估计一船能容纳八十名人员左右,这般阵仗少说也来了近千名的援手,而真正让谢馥宇两眼湛光的是——那些船是配有炮火的水师战船!
挂在船桅随海风高扬的旗帜上写着大大一个“周”字,蓝底黑字的水军旗甚是好认,那是河道提督周大人的兵力。
“你、你竟然想到要跟河道水师借兵……还真让你给借来了!”谢馥宇轻掘了自个儿脸颊一记,喃喃自语着。“海防水师恐有海寇的内应,所以就舍掉海防官府改往河道讨救兵,怎么我就没想到?”
裴元擘抬头挺胸好不得意。“嘿嘿,这叫山不转路转,哥哥我这张饱受日光亲吻的俊脸尽管黝黑粗犷,还是挺吃得开啊,你说咱厉不厉害?”
官船上已放下无数艘小船,一艘轻型小船可乘载十名官兵,用在浅滩围堵以及海面上追撃最为可行。
谢馥宇看着那些小船是如何迅捷地在海面上追捕划着小舟欲逃的海寇,压在心上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她缓缓颔首,朝笑着邀功的裴元擘竖起一根大拇指,才想真心赞他几句,忽地又来一声爆破巨响,身后整座岩石洞窟开始崩塌。
“走!”裴元擘大喝一声,纵身往海里跳。
谢馥宇几乎与他同一时间落进海中。
海面上敌我交锋当真混乱,海面底下亦不遑多让。
她并不担心裴元擘,那家伙根本是泡在水中长大的,以“纯粹”的人类来说,姓裴的水性好到令人发指。
倒是她这边遇到小小麻烦了,遭炸裂而掉落的岩块、翻覆碎裂的小舟木块,以及坠海的尸身等等,似乎全朝她兜头罩下,她在海中费劲儿地翻身闪躲再闪躲,实无法顺利浮出海面。
突然间,有一道影子迅速朝她游来,一开始她以为那是一条大鱼,然而待对方游近了,她才确认那是一名男子。
本以为是裴元擘游来要捎带她上去,她还满心感动着,觉得姓裴的偶尔也挺有当“哥哥”的款儿,未料来者并非裴元擘,而是——
她的腰身被揽住,来者试图把她往上头带,但她实在太过震惊,惊到两只眸子瞠得图滚滚,鼻翼歙张小嘴微掀,于是胸肺中的气息全泄将出来,咕噜咕噜地化成一颗颗气泡消失殆尽。
竟然是——长安……傅长安?
不可能的,怎么会看见他呢?
这如何可能?
她怎么……怎么会在这片烟硝大海中与他重逢?这样太不对!大大不对!
她鼻与口直冒出气泡,僵化般的身子更往底下沉,眼前男子的俊庞露出惊慌表情,下一瞬他的嘴竟堵了上来,封住她微启的唇瓣……
谢馥宇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是在渡气给她。
两人贴得这样近,谁也没闭上眼睛,她眼底还莫名生出热气,难以言喻的情懐熟悉又陌生,心头一动,心绪浮沉,他努力渡气过来,她却暴殄天物般咕噜咕噜泄出更多泡泡儿。
他神情更显惊讶,抬头离开她的唇,双掌仍扶着她的脸,忽地发现那些气泡是从她耳后泄出,于是搁在她耳边的长指顺势去摸,摸到她遇水便会裂肤而生的一双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