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娘是你娘。」她充其量是日后的儿媳妇,但儿子是无可取代的,那是爹娘心中的一块肉。
娘常说她是她的肉疙瘩,为了把她生下来,连命都可以不要,她会用她的一生守护这块肉疙瘩。
「……」墨西极很慌,不知做何表情。
其实不只他惊慌失措,木鱼不晓得敲破几个的百里兮云同样心乱如麻。
她吸了口气,一边绣着新袍子上的卍字纹,道家符号,佛儒道通用,一边状似闲谈的开口。「五斤七两重,早产一个月,生得死去活来,差点没命,小猴子似的来折腾人,丑得没法见人。」
「再丑也是你生的。」儿的生辰是母难日。
「所以我遭到报应了。」她自嘲。
她说的是儿子不认她,墨西极却以为她是指父亲的不忠。
「胡说八道,你很好,有眼无珠的男人不用理会。」也许他该对魏雪梅加些禁术,让她生生受罪。
为了维持美丽容颜,魏雪梅每隔三天就要喝一次处子血,才能永保青春,容貌不变。
可是出不了院子便喝不了血,她的渴血症犯了好几回,连猫血、老鼠血都喝了,可没有人血好喝,尤其十五、六岁鲜嫩的少女血,她想得喉头都锁紧了,只求一口血。
而他爹迷恋的就是这样一个女人,怎么不是有眼无珠。
有眼无珠……百里兮云一怔,继而嘴角一扬,嘴边绽放的笑意美得像肆意开放的牡丹,不怕人妒的张狂。「自己的选择自己受,有眼无珠的人是我,怨不得人。」
如果没有魏雪梅,墨之默的确是女人眼中的良缘佳婿。
一个人的一生中总会吃到几颗烂谷子,她在学着放下。
「既然是自己的选择,为何不肯坚持下去,连儿子都不要?」这是墨西极的心结,是他最在意的事。
他一直不回来,不是因为怕魏雪梅,后来他有自保能力了,但是他不晓得该不该认母,她带给他的伤害不比父亲的漠视少。
百里兮云拿针的手一紧,道歉卡在喉间,说不出口,眼眶微红。
这时,一只白皙小手往她手背上一放,她顿时松手。
「谁叫你有个没用的娘,太执着于恨你爹,以致于钻入牛角尖出不来。」
百里兮云也很后悔当时的不作为,墨之默真敢纳妾,就让大哥百里炎打断他一双腿,再把夺夫贱人卖入妓院,别人让她不好过,她何必让人过得称心如意,大不了两败俱伤,也好过一个人伤心。
当时婆母还在,她顾忌太多,跪在地上哭求成全的魏雪梅、心怀愧疚的丈夫、孩子的哭声……她觉得每个人都在逼她,心如黄连苦不堪言,却又无法向人道出内心的苦闷,只能逃了。
「……你也很苦。」看得见的伤可以治癒,无形的伤要靠时间疗癒。
「再苦也没有你苦,从小没有娘在身边的孩子像根野草,谁都能欺负你,有苦也只能往肚里吞。」她不信魏雪梅会放过大好机会,杀之以除后患。
听到她话中的心疼和微带酸涩的鼻音,墨西极双眼一热,冲口而出。「娘。」
没想到他会喊娘,百里兮云怔了怔,泪水夺眶而出,她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嗯。」
「娘。」喊出第一声后,一切变得容易许多,他开口再喊。
「暧!」儿子肯认她了。
「娘。」他娘回他了。
「唔!」
「娘。」
「欸!」
「娘……」
再来就过分了,被忽略了的霍香涵用尽丹田之力大吼一声,母子俩的无聊举动才终止。
「小涵,谢谢你。」因为有她,娘才愿意走出困住她的佛堂,重新迎向属于她的光明。
「丫头,你挺好的,要是日后这小子对你不好,我打断他的腿。」这个媳妇她要定了,谁也不许跟她抢。
霍香涵大言不惭的自夸。「我当然是最好的,自己人,不用客气,西极哥哥对我很好,跟伯娘一样好。」
自己人……母子俩相视一笑,对儿媳(准媳妇)的喜爱又添三分,她是他们的福星。
百里兮云再度开口。「过些日子等墨府的事情平静了一些,我再到霍家堡找你爹娘,小俩口的亲事也该提一提了,不宜再拖。」唯一让她牵挂的是儿子的婚事,等他的事一了,她也就放心了。
「哎呀!好害臊,伯娘怎么能当我的面说,我是姑娘家,脸皮薄,你看我都脸红了。」霍香涵脸发烫,用两手捂颊,嘴里说着害羞,眼睛却发亮,恨嫁的模样让人忍俊不已。
「我以为你迫不及待,要不然再等两年,等我把墨楼收拾好。」墨西极故意逗她。
墨书轩已把西澜城内的墨楼当成他的囊中物,以半个主人的身分插手楼中事务,甚至私自挪用墨楼的物资和银两,将楼内的墨门弟子当手下使用,以致门内怨声载道,不少弟子离开,品文论道的文人雅士也因此减少。
得知此事的墨西极二话不说收回墨楼,以雷霆手段闭楼三个月,未经他允许不得向外开放。
为此,原本就不睦的两兄弟爆发极大的冲突,最终墨书轩因势不如人落败,临走前他还撂下狠话,要墨西极等着他,他还会回来,下次见面便是你死我活。
「你敢让我等,砍你两刀。」气呼呼的霍香涵两手投腰,不像茶壶,倒似膨胀的河豚,引人莞尔。
「为什么是两刀?」
她自己气着气着就笑了。「舍不得嘛!是好是坏都是西极哥哥,我不能只喜欢你的好,厌恶你的坏吧。」
「你这丫头……」太会说话了,连她这准婆婆听了都感动莫名。
百里兮云失笑摇头,感叹好姊妹上官月会养孩子,养出玲珑剔透的小闺女,叫她好不羡慕。
她也想有个女儿,抱在怀里,听她软嫩的声音,看她一步步学走路,慢慢地长大了,像朵花儿般美丽。
只是一想到那个身为丈夫的男人,她眼中的炽热一点点消退,自我安慰的想着,女儿抱不了就抱孙女吧!大不了让媳妇多生几个,墨家的嫡系子孙太少了,几乎每代单传,被旁系把持。
「小涵,我的涵儿,我墨谨之在此发誓,今生绝不负你,愿与你比翼双飞,结连理,此生此世唯你而已,绝不会另生二心。」她许他深情,他必还她厚爱,这么美好又爱他如一的女子是他的妻子,此生无憾了。
霍香涵一听,冲过去紧紧抱住他,笑得像春天的百合开放在河边。「不许食言,我信你。」
他轻轻拥住她,低笑着以额头轻触她玉额。「修道人的誓言直达天听,若有违背,天雷轰顶。」
因此修行者很少对天立誓,因为非常灵验。
「啊!那你收回、收回,我当没听见,这次不算数,我们不跟天雷玩。」太危险,被雷劈中九死一生。
「天不可欺。」真傻。
霍香涵皱着眉,一脸不快。「西极哥哥干么乱发誓,你对我的好我还会不晓得吗?要不要我也发个誓抵消你的誓,我不要你受罚,即便有一天我们走不到最后,我也希望你过得比我好。」
她的感情很纯粹,但不卑微,生性豁达的她不会去强求,是她的,她全心护着,以心灌溉,对方不离个弃,她也至死不渝;若不是她的,转身就走,绝不留恋。
人的一生很长,有很多条路可走,不一定非要走上绝路,换一条路也许风景更美,前方有人在等着。
漠北一带隶属军区,常有一打好几年的战争,霍家堡每年要供应大量军需,常跟父亲往营区跑的霍香涵更明白什么叫人生无常,前不久才说要回乡娶媳妇的兵哥,再见时已是一具支离破碎的尸体。
把握当下,不错失每一份美好,因此当她对他心生好感后,就赖上他了,怎么赶都赶不走的赖住他,北方女子的大气,她勇往直前毫不退缩。人要爱了才知道什么是爱。
「胡说什么,誓言是发自内心的,心甘情愿,不是随便说说的儿戏,我们一定会白头到老!我想看满头白发的小老太太是不是还到处蹦跶,闯了祸之后让我收拾。」动容又心疼的墨西极眼中柔情似水,他用温柔包围住她。
他的小姑娘呀!有点傻气,让他只想宠着她,看她欢欢喜喜的笑着,眼中只有闪动的星光而没有忧愁。
「西极哥哥是小老头,我走不动了你就得背我,我们去度江看怒涛,去西海滩头捉螃蟹,去祈云山上看云海,好不壮观,像一大片刚采收的棉花……」她越说,眼底越光亮。
「你都去过?」倒是个野的,两条腿走得真远。
霍香涵笑眼一眯望着他。「当然是你带我去,我听人说过好多好玩的地方,但爹娘不让去,怕我一去就回不来,不过有西极哥哥保护我就不怕了,天涯海角都去得了。」
「真那么信我?」墨西极取笑着,心里却暗暗思忖,成亲后该带她去何处游玩,他可以假公济私一回,借口去墨门各地驻点看一看为由,行宠妻之举……嗯!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