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涵……」他伸出手,想抚摸叫人心口一热的脸颊。
「二师兄,找到毒蜂草了没?我们四周都找遍了,始终没瞧见,要不要换个地方……」
时机不对。墨西极讷训收回手,瞟了一眼走近的无明,率先起身,拍掉衣袍上的草屑泥沙,再把霍香涵拉起,以眼神示意众人离开要人命的危险悬崖。
「不用了,可以回去了,找到了。」他挥挥手,做出下山的手势,三天的苦难终于结束了。
「咦!找到了?真好,我不想再吃烤肉了,吃得我都觉得自己是那块被烤的肉。」
无明开着玩笑,现在他只想吃白菜,啃白馒头,喝一口豆腐蛋花汤,狠狠睡上一觉。
虽然在无量山时他也常被师父和大师姊往山里扔,作为修行的历练,不过他晓得他们会在一旁看着,因此一点也不慌张,即使越走越远也不曾停下脚步,直到走不动为止。
可是面对第一次来的千峰山,他心里生出一些忐忑,陌生的山,不知名的峡谷,和无量山截然不同的山势和气候,更有他叫不出名字的毒花毒虫,时时提心吊胆不敢入眠,怕一睡过去小命就没了。
一下山,回到借宿的玉清观,困顿不已的无明、无垢几人回房休息,墨西极却迎来那个有约的客人。
「可以走了吗?」
看了一眼彷佛又老了十岁的男子,披上罗汉袋的墨西极手握七星宝剑,背上背着九节桃木打神鞭。「走吧!」
*
事隔十余年,再一次走进墨家大宅,昔日熟悉的景致全变了,门口的影壁没了,多了一颗太湖镇石。
假山成池塘,种起了荷花,一条条肥硕的锦鲤在池里游来游去,荷塘新绿,还不到结苞的季节。
「这边走。」
迷惑领路的小厮,自个儿在前头带路的胡立健步行走,彷佛是在自家园子一般,走得顺畅毫不迟疑,殊不知身后的道士比他更熟悉宅子里的一切。
来到一座院子前,墨西极轻声道:「这里是……」他曾经的院落。
身为长房嫡孙,在祖父的偏心下,他的居处是同辈中最大的,院子套着院子,有书房、起居室、射箭场、亭阁水榭不说,还有春、夏、秋、冬四季寝居。
只是太久没回来了,大家都忘了这儿是有主的,魏雪梅一点一点的抹去他的存在,不复记忆。
「目前是小女的住处,她……」
「谁让你们进来的?」
一声斥喝打断胡立未竟之语,一身锦衣的墨书轩带着几名下人从水榭边的九曲桥上走了过来,玉冠金履,神情倨傲,不可一世的抬高下颚,自以为高人一等。
「我来看我女儿,不行吗?」面有忿色的胡立往前一站,一双能媚惑众生的桃花眼明显流露出厌恶。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姨父到来,怎么不叫人知会一声,我好设宴款待。」墨书轩说得敷衍,像是打发前来打秋风的穷亲戚,礼数到了却不见真诚。
「不用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墨家人的嘴脸我清楚得很。」要不是灵力有限,早就出手教训这个人面兽心。
胡立、狐狸,他原是修炼成人的狐仙,因遇劫遭天雷打回原形。他是一只金黄色的九尾天狐,躲在破庙的供桌下,被路过躲雨的小姑娘所救,而后为了报恩,才有一段人狐恋。
他是真心喜欢与他结为夫妻的小娘子,两人有过几年只羡鸳鸳不羡仙的美满生活,生下乖巧听话的女儿。
只可惜人狐相恋不容于世,他被九道天雷打伤了灵躯,千年修行硬生生折去一半,
只剩五百年,并昏迷了近半个月。
屋漏偏逢连夜雨,早年与妻子「走散」的姊姊魏雪梅找上门,不知施了何计,竟将妻子的寿命偷走了。
他花了大半功力才保住妻子的尸身不腐,可是自身的灵力所剩不多,只能勉强维持此时的人身,若是灵力不支,只怕会露出狐狸真身。
「呵!呵!呵!姨父倒是不客气,你现下踩的可是我墨家的地,在墨家我才是主子,你得尊重主家。」他刷的打开青竹为骨玉为面的青竹扇,扇柄下方坠着如意双飞蝴蝶结流苏。
「滚开,我不想和你废话,把灵灵还给我,之后你想留我也留不住。」若他的修为还在,这小子早被他一掌拍成肉泥。
墨书轩冷笑着挡住他的去路。「姨父还是识相点,不要自取其辱,灵灵表妹在府里过得很好,吃穿用度不下一般的小姐,她很满意饭来张口、茶来伸手的日子,每天穿金戴银,绫罗绸缎,过得不知有多快活。」
「那是她被你们蒙骗了,才会让虚无的奢华所迷惑,只要离开这,她一定会清醒过来。」涉世未深的女儿见过的世面太少,以致于她一下子就陷入富贵荣华中无可自拔。
其实胡立也不了解女儿,胡灵灵本性原就有些爱慕虚荣,加上半人半狐的血脉天生就善于狐媚,自以为聪明的想利用墨家让她成为人上人。
说穿了,是各怀鬼胎,看谁笑到最后。
「姨父的天真叫人佩服,只可惜灵灵表妹不会想见你,你请回吧!」墨书轩不顾情面的下逐客令。
「凭你也想拦我,太不自量力了。」
胡立手一挥,墨书轩连退了几步,一只大掌往他后背一拍才能站住。
「给你脸不要脸,敢在我墨府动手,拉姆,让他瞧瞧你的本事,别说我墨府无人。」哼!敬酒不吃吃罚酒,别怪他下狠手。
「是。」
全身披着黑色斗篷,从头到脚被覆盖住,连面孔都看不清楚,仅能凭声音和体型判断出是名男子。
无端起风,就见此人朝胡立念念有词,裹在斗篷内的双手做出十指相贴的手印。
轰!
一座无形的山朝胡立一压,他感受到可怕的力量朝他袭来,而他却像被人锁定似的,无法防护和回击。
眼看着噬魂之力就要落下,他面无血色,想逃却逃不了,这回怕是不死也重伤。
「上天有好生之德,何必赶尽杀绝。」
一张黄符飘出,一尺见方倏地拉长数丈高,挡下轰然气流,斗篷男呕了一声,足尖不离地的往后倒飞。
「谁,竟敢坏了本座作法。」
发出的声音像乌鸦叫声,阴寒森冷。
「巫觋?」居然还存世?
斗篷男一掀斗篷又拉紧,滑行向前。「你到底是谁,为何知道巫觋?」
「我只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道士。」背着九节桃木打神鞭的墨西极从梁柱后的阴影处走出。
「又是你。」墨书轩怒目横视,他根本没注意胡立身后有人,以为对方是独身前来。
「是呀!又是本道,让你惦记了。」墨西极一颔首当是行见面礼,面上微带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谁惦记你,尽往脸上贴金,我墨家什么时候成了酒楼茶肆,由着人随意进出。」
门房是摆设吗?什么阿猫阿狗都往府里放,看来是他待人太宽厚了。
「他是我带进来的。」胡立往前一站。
「哼!你自己是客人,还敢擅自带人入内,未免太不把我墨家放在眼里了。」看来姓胡的不能留,迟早会出事。
「墨家算什么,不过是俗世中的一个世族罢了,若是我实力未落,灭了也只是举手之间。」他的千年修行呀!竟落得被凡人小辈奚落。
墨书轩不屑的轻嗤。「少说大话,你在拉姆手下连一招都过不了。」
胡立哈哈大笑。「所以我找来帮手,专治妖邪。」
「就凭他?」妄自尊大。
「墨家小子,莫要得意忘形,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起眼的小道士有可能是大罗金仙。」他特意请了好友龟仙替他卜了一卦,此人命格非比寻常。
「哈!我看你还没睡醒吧!大罗金仙?一会儿真成仙了,驾鹤西归。」墨书轩一脸轻蔑。
「你……」不知死活的小子。
「无量寿佛,本道乃三清祖师座下弟子,他日若飞升成仙,也是到三清三境三宝天宫,与佛祖无缘。人可以无知,但不能无自知之明,你娘知道她生了个傻儿子吗?」口含讽语,墨西极做了个道家手势。
「你——拉姆,送他一程。」想死不怕没鬼当,他成全他。
「好。」
第五章 再入墨家(2)
斗篷男身形极快,忽东忽西飘移不定,让人难以捕捉到他倏然隐去的身影。
寻常人肯定被阴了,眼花撩乱看不清楚,傻羊似的等着挨宰,到了阎王殿还不知道怎么死的。
稳如一座山的墨西极动也不动,目光低垂如在冥思,任他影儿闪电般飞掠,指锋一动。
七星宝剑出鞘。
「啊——」
一声惨叫过后。
一滴、两滴、三滴……暗红色偏黑的血从空中滴落,黑色斗篷被削掉很大一片,只剩半截。
「承让了。」
收剑,墨西极向虚空一拱手,而后看向神色呆滞的胡立。「该走了。」
「完了?」这么简单?
「嗯。」巫觋……这事得通报师门。
相对胡立的错愕,难以置信,墨西极的神情并没有他想像的轻松,深锁的眉头多了一条暗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