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母后却要他安静低调,他知道自己要是一直留在宫里,永远看不到自己的路,他忍着忍着,到了十四岁,当皇陵守护大臣的缺额出现在建隆帝的龙案上时,赵濴很痛快的自请上任。
案桌上放着万三这内侍呈上来的礼单,赵濴坐没坐相的一手托着腮,一手长指点着案桌,「按例这些地宫内的内务、礼仪、日常维修和一年三节、月祭祀贡品的准备活动都有专人负责,这礼单千篇一律,为什么非要本皇子过目不可?」说完,长长打了个不雅的哈欠。
春日正好眠,拿来睡觉不好吗?再不然,喝喝茶、逗逗鸟,这才快活,何必对着这些没有新意、枯燥乏味的玩意。
万三眼观鼻,鼻观心,只敢在心里腹诽,主子耶,这不是需要您的戳记,得了您的许可下面的人才能进行采买?
赵濴撩起眼皮,余光看见正从门外进来的陆玦,精神不由得一振。
陆玦目光湛然,通身气度宛如开锋的宝剑,身穿文人的圆领袍,明明一身书生打扮,却有股压得人不敢抬头的凌厉气息。
「微臣见过九殿下。」长长的揖礼,如今的九皇子是他的上峰,该有的礼节不能少。
他与这位最小的皇子没有交集,只见他亲和的和自己寒暄,态度诚恳,并不因为他的身分有所怠慢,心态上便有了些不同。
「不用行这种大礼,」赵濴挥手,浑不在意,「倒是你的伤势,本皇子以为会有半年都见不上陆小将军的面,你的腿这是好利索了?」明明听说他像废了一个人似的,怎么突然没事了?
「托殿下的福,因为调养得好,腿总算没有落下毛病。」他的眼睛涌上一层暖意,想起了那个坦言心悦他的大胆姑娘。
赵濴颔首。「将军今日上职,来得正好,有一事困扰本皇子多时——」
困扰赵濴的,便是兵部派来随他到皇陵镇守陵寝的三百士兵,都是兵痞子,他们在京城的时候如何,他一个小小皇子哪里知道,如今人派到了他手里,在他眼里,这些士兵完全就是一盘散沙。
陆玦以前可是统率士兵的将领,没道理整治不好这些驻扎在巴山山脚下军营的士兵,赵濴也想趁机看看陆玦的本事。
陆玦没说什么,随着九皇子去了士兵驻扎的军营。
赵濴不是将领出身,虽然有皇子的威权,面对这些因为如今没有战事,只想领着国家那点薪饷混日子、整天阳奉阴违的老油条,有很深的无力感。就因为他是皇子里年纪最小的那个,又来到皇陵这样一个地方,兵部那些老匹夫认为他年幼可欺,就把这些废柴给了他。
军营里杂乱不堪,吵杂不已,陆玦一行人轻易就走进了军营,有士兵看见,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
赵濴身边的一个小内侍从腰间解下一只号角,一站定就吹了起来。
很自觉替赵濴和陆玦搬椅子的万三,一步入军营的时候就知道,今天整治这帮子混蛋的人终于来了,有好戏看了!
军营先是一阵寂静,好半晌又是一阵比先前还要吵杂的声响,随着这些声响,才陆续有士兵从帐篷里跑出来。人是跑出来了,队伍却是乱七八糟,军纪是什么,在这些人身上完全看不到。
陆玦让小内侍拿张纸,出来一个便在纸上记录一个,这些士兵就这样三三两两,陆陆续续,拖拖拉拉,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才散漫的站了十几队,这时万三才让人把号角停了。
「报数!」陆玦走到那些不成队伍的士兵面前,气沉丹田,狮子吼般的吼了一声。
士兵们知道九皇子和万三是谁,可他们只听过陆玦的大名,却从未见过他,陆玦大病初愈,容貌也已褪去以前那仅有的一丝稚嫩,如今的他瘦削得宛如一棵挺立寒风中的松柏。
唯有经过淬链,才能砥砺出真金般的心性。
陆玦气势惊人,士兵们却不当一回事。
站在歪歪斜斜队伍里的第一个士兵没什么底气的喊了声,「一。」
陆玦不满意。「没吃饭?大声再报一次。」
余下的人见他面色不善,不敢再不当回事,报完数,理应有三百人的军营竟然只剩下两百人不到。
陆玦面无表情的在士兵面前站定,本就不怒自威,这时还板着脸,简直让人望而生畏。
「其他人都去了哪里?」
为首的一个士兵抖着声音答道:「回大人,不知道。」
他旁边的士兵添了句,「都去城里找乐子了……」
陆玦在心里冷笑。「将领何在?」
这回没人敢应,都撇开了头。
「既然没有人知道,那所有人都在这里等着,他们没回来之前,谁都不许动一下。」
「大人,这不公平……」
陆玦睨了那人一眼,「你们军容不整、召唤不到,这是慢军;闻号声不进是悖军之罪,你们谁来背背大珖朝的军律,慢军、悖军之罪该判什么刑罚?」
赵濴可乐了,手上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斩刑。」
他说得轻描淡写,一众士兵却听得冷汗直流。
「若有不服,站出来!」陆玦冷眼以对。
陆玦威信十足,早就已经失去热血的老兵很识时务,自然没人敢站出来挑战,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闭了嘴。
陆玦直到这会儿才大马金刀的坐下,手里端起刚刚小内侍奉上的茶,春日的阳光不晒,他和赵濴坐在树荫下,犹如拈花烹茶一般的悠闲,姿势说不出的优雅从容,反观那些士兵随着越来越大的太阳,又开始骚动了起来。
站在三月的太阳下曝晒,这样的刑罚不重也不致命,对于这些毫无军纪的士兵来说,却能叫他们看看他接下来的手段,长长记性。
两个时辰过去,军营外面才传来一阵阵吆五喝六的喧闹声,由远而近,带头的正是军营的将领霍炎,此刻的他就像街市常见的流氓痞子大声嘻笑喧让,说到高兴处口水直喷。
一群人嬉笑怒骂的走近,一个个还在回味窑子里的酒有多醇,菜有多香,窑姐儿有多漂亮,有多让人乐不思蜀……很快他们就发现不对了,本来宛如废墟的军营站了一排排的人棍不说,大树下坐着的……
霍炎咽了口水,推开扶着他的那只手,揉了因为酒意醉醺醺的眼睛,看清楚来人,这下腿都软了。
「每人五十军棍,扣除三个月薪俸,将领带头胡作非为,吊晒五日,罚俸半年。」
五十军棍算轻的,但是对这些惫懒成性的士兵来说,也够叫他们躺上十天半个月,最可怕的是扣薪饷,那简直就是天塌下来了。
跟着霍炎出门的那帮人全被吓傻了,霍炎骇得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是认得陆玦的,他从前在他手下当过兵,对陆玦说一不二的个性有着极为深刻的体会,虽然现在的陆玦已经不再手握军权,可是怎么看都觉得九殿下和他站在同一阵线,自己想求救都无门。
可吊晒五日,脱层皮都算是轻的,这一来他还有命吗?其他的刑罚比起来都只能算是毛毛雨了。吊晒就是将犯错的人高高挂在旗竿上,不给吃不给喝,任凭风吹日晒雨淋,五天后有没有命下来,全凭造化。
「我不服!」他脑子一热,梗起脖子和陆玦对呛,「你一个败军之将,又是个被贬出京的断腿废人,谁给你权力处置我们?」
赵濴朝着霍炎举举手中的汝窑黄地菊花小瓷杯,「给他权力的正是区区在下不才本皇子我。」
霍炎顿时面露退却之意。
陆玦却没打算放过他。「要是你能在我手下走过三招,这个吊晒之刑就由我替你受了;要是成为我的手下败将,就愿赌服输!」
随着他的话落地,人群又开始鼓谏起来,有站在霍炎那边的,也有站在陆玦这边的。
霍炎身高九尺,孔武有力,一身腱子肉,还有着砂锅大的拳头,相较起如今看着羸弱许多的陆玦,他的胜算实在是太少了。
「你说话算话?」霍炎硬扛着不示弱。
第七章 调教兵痞子(2)
一盏茶后,陆玦和赵濴悠哉悠哉的离开了营区。
「陆大人,你好样的!」赵濴像是发现新大陆似的竖起了带着扳指的大拇指。「从明日开始这三百个士兵就交给你了。」
能把这锅甩出去,真好哇!刚开始他觉得陆玦看起来不错,但也只是看起来,毕竟是第一次见面,他如何能对他的人品与能力下定论?不过现在,除了欣赏,还多了几分想与他结交的心思了。
今儿个的宝卧桥几乎可以说是马不停蹄,她先去了千金堂,没想到沈粱正盼着她来,一看见她激动得胡子差点都喷飞起来。
「沈大夫,我来了。」
「小桥你可是来了,你要是再不出现,老夫我就要杀到你家去了。」他亲热的不得了,还亲自倒了水,客气的端到宝卧桥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