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绍白摇摇头,下颚咬得有些生疼。
那姑娘之前不肯过来他这里,宁愿跟马车的贺礼挤成一堆,已经够让他不痛快,眼前竟还上演这一幕?
有「清晏馆」那些琴棋书画诗酒花皆通的男子们围在她身边已让他满心不是滋味,非常不能省心,如今竟又多出这一个!
她喜欢的人不是他吗?怎能当着他的面去抱其他男人!
「那人是谁?」又傲又冷的脾性被暗暗磋磨到最后,终还是问岀口。
苏大爹抓着乱翘的山羊胡子,呵呵笑。「那人是我家闺女儿的爹啊。」
雍绍白眼角微抽,都要怀疑苏大爹是否发病中。
「兄弟别这么瞅我,咱说的是大实话呀,咱家阿妞不只一个爹,她有四个呢。」苏大爹咧嘴笑开开,伸出四根手指头开始如数家珍。「咱是阿妞的亲爹、阿爹和老爹,她大师哥袁大成是她大爹,二师哥陆玄华是她二爹,还有一个三师哥……咦?三师哥叫啥呀?唔……啊!啊啊——如放,对,叫韩如放,那是她三爹!兄弟问那人是谁,那人就是她三爹啊!」云溪老人所收的三名男弟子,据雍绍白所知,年岁皆在四十五岁上下,大弟子袁大成瞧起来确实是接近知天命的年岁,在外走踏的二弟子陆玄华他曾在江北和江南的玉市上有过几面之缘,是个形容单薄瘦小、脑子却十分精明的角色,年纪与袁大成差不了多少,但眼前这位帝京流派的三弟子韩如放,高瘦且清曜,怎么瞧都不像已过不惑之年的人。
顶多……三十有五。
似听到有谁在喊自己的名字,韩如放扬首望来。
他先是一笑,低头不知又跟苏仰娴说了什么,就见苏仰娴点点头,一把挽住他的胳臂,两人起朝雍家马车这边走近。
「爹、爹,您瞧啊,是三师哥回来了!」满心欢喜,苏仰娴完全抑不住。
苏大爹跟着闺女儿一起开心,继续呵呵笑个没停。
雍绍白对初次会面的韩如放淡淡颔首,对方笑意真诚,拱手回礼——
「这位想必就是名震天下、艺惊才绝的江北昙陵源雍家家主,在下韩如放,帝京流派的弟子中行三,今日得遇雍家主,实是三生有幸。」
「不敢。」雍绍白亦拱手作礼,目光不自觉朝苏仰娴瞥了去,他嘴角微乎其微一勾,只因韩如放抬臂对他拱手,使得她那一双过分亲密挽着她家三师哥胳臂的柔荑,直接被甩了开。
挺好。颇好。甚好。总之,雍大爷有被取悦到了。
而这一边,苏仰娴确实留意到雍绍白扫过来的眼神,毕竟没办法不去在意他。
也说不上是什么心境,就是倾慕多年,贴身相处后明明看尽他所有「不堪」的「真面目」,无奈却坠得更深,所以他任何小小的举措都能抓紧她的注目。
今儿个倔性一起,硬是没换搭他的马车,此时来到他身边,她都有些不知道该把眸光往哪儿放,好像直勾勾看着他不是、不看他也不是。
幸得她家三师哥主动攀谈,让她多少免去些不自在。
而韩如放即使看岀一点儿什么,以他绝对护自家小四儿到底的心态,也绝不会让苏仰娴难堪。他一脸温儒,对着雍绍白徐声又道——
「雍家主昨儿个让人先行投拜帖过来,家师已知雍家主今日将访,遂令在下在此相迎。」
闻言,苏仰娴瞠圆丽眸。「三师哥等的……原来不是我?」
韩如放朝她一笑,又探手模摸她的头。「等的也是你,毕竟咱家小四儿嚣张地把人斗倒,还把人家的家传宝贝斗到手,欸,你可是一切事情的开端啊。」无奈叹息,却没有一丝不满或责备,好像还挺得意。
苏仰娴愣怔,立时意会过来的是雍绍白,他冷冷扬唇,想也未想便问——
「可是南天宣氏遣人联系,一状告到云溪前辈这里,想讨回公道吗?」
韩如放挑眉笑了,看向少年便得志受各方追捧的雍家家主时,淡然瞳底多了份佩服。
「什么是公道?」韩如放问,随即笑笑自答。「我家小四儿两下轻易斗赢他宣南琮,帝京流派在自家地盘占了上风,这就是公道。」
「韩爷说得很是。」原来不仅是个护短的,还是个得理不饶人的。雍绍白忽觉与这位「三爹」气息有些相通。
一旁的苏仰娴怔到最后终于听出一些端倪,遂紧声问:「三师哥,师父见过南天宣氏的人了是吗?师父他老人家……他没生我的气吧?」
韩如放叹了声,侧过头看着她笑道——
「师父不是『见过』而是正在见啊。南天流派的宣老太爷今早驱车来访,此时大师哥、二师哥正陪着师父在竹轩内与对方说聊,谈的自然是前阵子你与宣大公子东大街上的那场斗玉,还有那把被当作赢家红彩的琢玉刀,小四儿啊,甭怕,对方要战就来,咱们且张狂到底。」
韩如放此话一出,苏仰娴秀眉拧起、小脸发皱,似觉给师门带来麻烦了,自个儿很有错。
雍绍白听韩如放那一席话却是俊眉飞批,嘴角微勾。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姑娘家与人斗玉、要战就来的气魄,原来是学了姓韩的这位「三爹」。
第十章 你以为我在玩(1)
竹轩清幽,摆设甚是朴素,撑开大大的四方窗板,外边的溪流水与盎然绿意彷佛被框成一幅画,景色又随四时变化,总有新趣。
可惜她今日没能坐下来陪师父好好欣赏这夏末的山谷清绿。
她没想到当日与人斗玉,会让对方当家的老太爷从南边亲自赶来帝京,还直接找上她家师父……「告状」。
若为那把家传琢玉刀,她退还给对方便是。
一开始她也没想将琢玉刀占为己有,只是想杀一杀对方盛气凌人的气势,后来她斗赢,对方举步便走,她也没主动开口讨要红彩,还是某位大爷替她讨的。
师父九十大寿就这么一次,她可不想那位老太爷惹得师父不痛快,更不愿与对方起冲突。
还好阿爹自拿到那把琢玉刀,就天天带在身边把玩,她哄着阿爹交出,八成知道事态严重,爹难得没跟她闹,乖得很。
「南天宣氏的家传琢玉刀在此,今日奉还。」她将琢玉刀从软布套中取出,轻和有礼地放在几上,好让对方能仔细察看。
师父神态一贯温和、目中含笑没有说话,似乎那把琢玉刀她想还就还,不想还的话,那也不打紧的。
师父和师哥们总是纵着她、宠着她,她在外头惹了事,让人家找上门来,还是在师父的大寿之日呢,他们也没责怪她半句。
岂料,宣老太爷竟瞧也不瞧搁在几上的归还之物,那张因双颊特别削瘦而显得颧骨十分突出的面庞甚为严肃,以略嘶哑的声调徐慢道——
「老夫不是来讨要东西,是前来下战帖。苏姑娘当日从我南天宣氏的子弟手中赢走琢玉刀,若要这把琢玉刀重回宣家,唯有赢了姑娘夺下这红彩,要光明正大赢回来才可。」
……下战帖?她瞪大双眸。
对方又道:「此事老夫适才已与姑娘的师父提过,我南天宣氏欲下战帖的对象自然是你,就从我南天流派中另选出一位优秀子弟,与姑娘斗玉局,今日江北昙陵源的家主亦在场,老夫便腆着老脸请雍家主作个见证,南天流派将与帝京流派公开斗玉,若允下此事,除非身死,断无退战之理,就不知老夫这张战帖,姑娘敢接不敢接?」
苏仰娴事后想想,如若她是南天流派的家主,家传之物被赢了去,也是要下帖子将东西赢回来才算个事。
她那时直接将琢玉刀奉还,态度与言词尽管恭敬,此举对宣老太爷却是无礼的,幸而对方的重点在下战帖,并未指责她的鲁莽举措。
事情是她惹出来的,人是她引上门的,师父大寿之日惹出这样的风波,她若怯战,岂不是让师父没了脸面!
所以,要战就来!
她接了南天宣氏的战帖,再一个多月便至中秋,十五中秋佳节,宣家将包下帝京洛玉江畔最大的酒楼「风海云鹤楼」作为比试场子,并广邀同行耆老进楼观战。
斗玉三局,一比雕功,二比眼力,三比的就是「斗」。
所谓的「斗」如同她与宣南琮那一次,两人第一局斗的是他腰带上的翡翠麒麟佩,同时对一块玉,轮流道出其来历,斗到对方无话可说,便是赢。
至于评判谁胜谁负的「公断人」,双方避开所属流派,各请来五名玉行里德高望重的治玉师,而自家请来的五人还需被对方完全认可,方能成为此场斗玉的「公断人」。
雍绍白这位昙陵源家主正是十名「公断人」之一,且还是宣老太爷亲口相请,并非她帝京流派开出的名单。
雍绍白长住帝京与她颇有相往一事,南天宣氏必然清楚,宣老太爷此举确是高明,就赌雍绍白宝爱自家名声,断不会在斗玉会上公然偏袒她,甚至为杜绝悠悠之口,说不定待她会加倍严格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