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带他到了大堂,果然一堆孩童跑来跑去,磕磕碰碰的,争执时起,而且这样的争执甚至扩散到大人,你一来我一往的吵架,又被士兵拉开,大伙儿说穿了也是被这大雨逼得快发疯,又离乡背井痛失家圔,借机发泄罢了。
雍昊渊静静地望着她,心里为她骄傲不已,他以为她只是来施粥,但她却是实实在在的用心了解这个地方的问题与需求,不愧是他晋王府的媳妇,从不沽名钓誉,做的都是实事。这么美好的女孩儿,可以和他一起吃苦,真是他雍昊渊的福分。
他很快地定下了心,做出决断。“这些人未来都要定居在金州城,这座城太缺乏人力了,养而不教是我疏忽,我想一定不只一个临时居住地发生这种事,酒楼与作坊应该是同样的情况。所以我明天会请来几个夫子,每个住地都清出一块空间,让这些孩子们读书识字,也会让几个大夫沦流在各住地看诊,以安民心。”
向冬儿笑了,如春花般灿烂,她的夫君就是厉害,什么问题到他手上都能迎刃而解。
而一旁也有许多百姓听到了雍昊渊的话,平时他们可是没钱让孩子读书上学的,如今居然有免费的书可读,皆是痛哭流涕地凑过来向雍昊渊磕头,也有些是自己或亲人病恹恹的,觉得只能在这里等死了,想不到世子妃一直注意着他们的状况,世子更欲请大夫来替他们看病,纷纷聚集过来,走不动的就用爬的,也加入磕头的行列。
这是令人感动的一刻,还有人看得哭了,可是雍昊渊与向冬儿却更加难过。他们要的并不是百姓感恩戴德,而是希望他们安居乐业,如今他们并没有做到这一项,却得到了他们全心的谢意,都觉得受之有愧,连忙让士兵们安抚百姓。
避难所的风气及秩序果然为之改变,之后灾情过了,雍昊渊见这些方法起效,便直接在金州城里设了学堂与医馆。
世子夫妇的亲民爱民,百姓人人称道,后来金州城这些难民之中,甚至还出了几名状元,都在家中替晋王一家立了长生牌位,这是后话了。
雨又下了半个月,金州城的百姓简直都绝望了,城里的粮食已经用完,雍昊渊让人冒着生命危险到山上挖树薯、拔野菜等等,但毕竟缓不济急,而且冬日刚过新春来临,作物都还没长好,哪里有那么多可以挖。
幸好城里淹水的情况不严重,也因此死伤的人不多,这当然归功于向冬儿挖的鱼池与水车,日曰大量排水出城,所以雍昊渊也命人加强看守水车的情况,一有故障或停摆,需马上修好。
就连一向乐天开朗的向冬儿也有些恹恹,不过她仍是安慰着雍昊渊。
“我有个预感,我舅舅这两天就会到了,我们饿点肚子,把我的分也捐出去给百姓吧!”
雍昊渊自然不会接受她这个提议,但对她的纯善却是感动不已。至于柳道一能不能在金州城发生重大伤亡前抵达,他也不抱太大期望了……
这一日,雨势倒是小了一点,却仍滴滴答答直下着。向冬儿一早就到了工寮,现在施的不是粥,而是山芋汤了,甚至山芋还切得细细小小,每碗汤也只得几小块,但总比没得吃要好。
雍昊渊也来到了官署,金州城每日都有视察的任务,他必须将工作分配下去,每日看到官员出巡,也有安民心的作用,免得下面的人还没乱,上面先乱了。
然而他还没踏进官署,就听到后头急匆匆的脚步声。
那是一名小兵,专门看守码头的,他见到有人挡在门口,还口不择言地说道:“前面的闪开啊,别挡了我通报……”
“什么事?”雍昊渊眉微皱,脚步却没移动分毫。
“你谁啊?咱急着找世子爷,你有事等会说。”
小兵正要闪过雍昊渊,雍昊渊一转身过来,小兵才看清了他的脸,一个趔趄险些没直接饥在地上。
“世……世子爷,小的……小的……”
“什么事,说吧。”雍昊渊淡淡地道,并没有怪他什么,因为这鬼天气人人都穿件大蓑衣,看起来都一个样。
那小兵猛地扬起一张大笑脸。“世子爷!码头……码头有大船开来了啊!是柳家的商船!”
“什么?”雍昊渊眼底精光一闪,也不进官署了,“你马上进去叫那些人跟我到码头去一趟,还有找几个人到街上宣扬这件事,就跟百姓说咱们金州城的粮食到了!”
“我知道我知道!”那小兵也机灵,不再啰唆,嗖的一声就进了官署。
待雍昊渊走向码头,身后十几名千户及百户已经跟上了,皆是一脸喜色。
其他不知道情况的百姓们,尤其是难民与灾民仍在愁!一惨雾之中,即使娃儿们都有书念了,但平时那朗朗的读书声,饿了这么久也开始有气无力工寮作坊等地的人又开始躁动不安起来。
此时外头一班巡逻的兵士过去,只听到他们大吼着什么,然后后头跟着一大串百姓,有的穿蓑衣,有的光着膀子就出门了,大伙儿集结起来喊叫,声音穿透了重重的雨幕。
“粮食来啦——咱们金州城的运粮船来啦——大伙儿不用饿肚子啦——”
这声音,清清楚楚的传到了每个人耳中,刹那间整个工寮变得鸦雀无声,那些说话的、吵架的,甚至是吟诵的孩子们,全都停了下来,拉长了耳朵确认自己真的没有听错。
“粮食来啦——咱们金州城的运粮船来啦——”
声音过去一个眨眼的时间,工寮里瞬间爆发出喜悦的欢呼,每个人眼眶都红了,为的是自己死里逃生,为的是晋王府终究没有抛弃大家,和所有人一起迎来了最好的结果。
其实这阵子每个人都惴惴不安,怕晋王一家子直接走人,毕竟他们不是金州城土生土长的,只是被流放过来,也算是被牵连,真的要走旁人也无法说什么。但这阵子都是晋王世子在主事,世子妃在施粥,晋王的军队在维持灾区秩序,百姓都视晋王府为主心骨,如果他们甩手走人了,那他们这些被抛下的人就只能等死了。
“晋王爷、世子爷,还有世子妃都是活菩萨啊——”
百姓们感动得哭了,哭声里夹着痛苦与喜悦,闻之令人鼻酸。当然也有那高兴得过了头的人,加入了街上的队伍,朝着四面八方大喊着,他们金州城有救了!
向冬儿在工寮里,听到这些话时如遭雷击,僵在当场久久说不出话来。
终于……终于来了吗?
她和百姓一样红了眼眶,天知道她也快撑不住了,可她是世子妃,她不能先倒下,不能让百姓惊慌,别人哭的时候她必须笑,别人害怕的时候她也必须笑。
但是她也想哭,她也害怕,她多怕舅舅没办法及时来到,金州城里百姓死伤惨重,她的运气终究没能帮上一点忙。
幸好舅舅还是来了,幸好大家能继续活下去,幸好……
紧绷了这么久,向冬儿一旦放松,整个人便眼前一黑,往旁边栽倒了下去。
“世子妃!”翡儿眼捷手快地接住她,原本的欣喜也转为紧张。
“世子妃怎么了?”也有百姓看到这里的情况,纷纷围了过来。
他们可没忘记这段日子是谁日日施粥,谁让他们的孩子有老师教,谁让他们有大夫帮忙看病,谁每次都轻声细语、笑意盈盈的安慰着大家……
百姓也紧张着,机伶些的马上冲去找工寮里坐堂的大夫,其他人则顾不了外头大雨,往四面八方冲了出去想去通知世子。
当雍昊渊接到消息时,脸色大变,什么都不管不顾了,直接往工寮冲去,把四周人都吓了一跳。他们还真没见过世子如此神情,就连大雨连日,粮米不足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惊慌啊!
来到工寮急忙脱掉蓑衣,雍昊渊如无头苍蝇般不知往哪里走,马上有百姓替他领路。
向冬儿已被安置在工寮里一张舒适的榻子上,当雍昊渊见到了脸色苍白、弱不禁风的她时,紧张的直奔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脸,再轻轻地抱了下她,一直到现在他的心跳仍无法平缓。
他多怕,多怕自己莫名其妙地失去她,他一辈子再也不可能遇到第二个向冬儿,这么爱他,也被他这么爱着。
“我没事……我没事……”向冬儿也是第一次看到雍昊渊惊惶担忧的模样,不由拍着他的背安抚他,连自己身体虚弱都忘了。
“你都昏倒了怎么会没事?大夫怎么说?”雍昊渊不敢抱得太大力,也不敢放开她,身体几乎都要打颤起来。
想不到向冬儿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看着他的脸,圆眼儿亮晶晶地,抓起他一只手放到自己的小腹上。
“这里,有我们的孩子了。”
雍昊渊呆住了,像个傻子一般看着向冬儿,似乎迟迟未能消化自己所听到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