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向冬儿也曾与母亲回去淮阴探亲,虽然次数不多,但印象中外祖父、外祖母与舅舅都对她很好。直至母亲亡故,柳家人来侯府探过几次,却都被闵氏用各种理由挡在门外,民不与官斗,柳家人也是没辙,时日一久,无计可施的柳家也不来了,只是每年年节和中秋都派人送礼,做到亲家的本分就够了。
向冬儿目光呆滞地望着李嬷嬷,忽地没头没脑来了一句。“嬷嬷,今年外祖家的中秋礼品可送到侯府了?”
“昨日送来了。”李嬷嬷倒是知道,因为每年也只有各大节日柳家送礼时,向冬儿能分得一点东西,虽说还不到礼品的一成,却能让她们主仆过上好一段不必饿肚子的日子。
“送来了啊……”向冬儿偏头想了一下,“有花生吗?”
“花生?”李嬷嬷的声音不由拔高。“这时候你还惦记着花生?当然没有!”
“人家突然很想吃炒花生嘛,外祖家有大片花生田,每年到京里送货都有花生的,竟没有我们的分。过去咱们穷,出门什么都买不起,现在有银子了,明日八月初五,都城隍庙市集开市,咱们去买点回来吧?”
提及食物,向冬儿眼中便有了神采。“这个月中秋,正是四方商人往京城赶集的时候,方才咱们说到外祖家,我就想到淮阴夏季的花生刚采收下,南方的大商贾会带来最新鲜的花生、大米、山药、蘑菇等物,咱们去最大的日发商行买,回府自己开小灶,用些花椒、辣子炒花生米,那味道可香了!”
敢情淮阴只会让她联想到花生?可见到向冬儿这般撒着娇,肉乎乎的脸蛋可爱得让人想捏一把,李嬷嬷便心软,放弃说教了。“罢了罢了,你的嫁妆,到时候嬷嬷再帮你讨要,能要到多少算多少吧!”
瞧她的傻小姐还一脸笑眯眯的,眼下大概只有满脑子的花生了,李嬷嬷真替她的未来忧心,不过想想傻人有傻福,即便处境艰难,她不也这么长大了吗?
就在主仆两人心思各异时,侯府另一边的向春华与向春樱姊妹可是气得直打哆嗦。
侯府财务拮据,烤鸡也不是天天有的,鸡只数量都是定额,给了向冬儿,向春华与向春樱自然就没得吃。虽然后来换上了白切肉,但水煮的肉哪里有火烤的鸡来得够味?
凭什么向冬儿都要出嫁了,还来占她们姊妹的便宜?一向只有她们抢她东西的分,什么时候需要向她低头了?
在闵氏的娇宠下,向春华姊妹并不明白母亲的苦心,更不认为有什么必要讨好向冬儿,于是怀着一腔怒气,她们声势浩大的带着几个丫鬟来到向冬儿的房间找碴来了。
说是房间,其实是府里柴房改建的,这门被向氏姊妹的丫鬟用力一推,搧到墙上,整个房间都晃了一下。
李嬷嬷一见她们一群人来势汹汹,心道不妙,但向冬儿却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见到姊妹等人到来,立即笑脸迎了上去。
“大姊,三妹,你们来了?”她热情地招呼着,手指着桌面上吃剩的鸡。“今儿个晚膳的烤鸡真是太好吃了,我还给你们留了两只翅膀,本想叫嬷嬷替你们送过去呢!”
原本就带着怒气而来,被她这么一说简直火上添油。向春华最是泼辣,立即骂道:“向冬儿,别以为娘要我们让着你,你就嚣张了,以后嫁进晋王府,有得你受的!”
向春樱也帮腔,恶毒地诅咒,“对,别以为你进门就是王妃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时候呢!到时候我和姊姊结伴到王府去,看你怎么死!”
“你们以后要到王府看我?”向冬儿像是少了根筋,总是会自动略去那些不好的字眼,兀自笑嘻嘻地道:“那敢情好,若承妹妹贵言,我成了晋王妃,日后你们到王府看我,我赐你们免跪礼。”
天知道她说这番话可是诚心诚意的,还带了一下手势,可她越是这般泰然自若,越是激怒向氏姊妹。
向春华一个忍不住,伸手推了向冬儿。“说什么呢!我绝不会向你行礼的!”
向冬儿没料到对方居然动手,一个趔趄倒向一旁,恰恰撞上来不及闪躲的向春樱。
在李嬷嬷及一群丫鬟的惊呼声中,只见向春樱直直撞上屋里的房梁。
这房梁早被蛀虫蛀得中空,向春樱撞的这下力道不小,将房梁撞断了一截,原本结构就不太稳定的小屋子屋顶居然塌了下来,砸得屋里众人一头一脸的灰,尤其是门口的那个位置坍得最严重,向春华的额角甚至还磕了一道口子,嘤嘤哭了起来。
反倒是向冬儿,一路滚到了屋角,恰恰上头没有东西砸下,竟是毫发无伤的躲过了一劫,李嬷嬷因为在屋内深处,也只是呛了几口灰。
幸好这里以前是柴房,屋顶原本的黑陶瓦早就零落破损,后来勉强铺上了茅草,房间的横梁也同样是个虫蛀空壳子,如今塌陷下来才没有造成太大的损伤。
不过这动静着实算大了,府里的下人们都闻声赶了过来,当时闵氏考虑着向冬儿的婚事,也正往这方向走,听到巨大的声响,顾不得什么仪态,带着丫鬟三步并作两步地小跑过来。
看到几乎夷为平地的房间,还有站在断垣残壁中好几个灰头土脸的人,闵氏倒抽了口气,尖叫出声。
“华姊儿!樱姊儿!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她连忙指挥丫鬟将女儿救出来,至于向冬儿则被李嬷嬷扶起站到一边。
“娘,我好痛……”向春华哭泣不休,满脸的血吓坏了闵氏。
“怎么了?你的脸怎么样了?”闵氏拿着帕子,急得胡乱擦着大女儿的脸,看到只是额角一道小伤口,方才松了口气。稍微察看了一下两个女儿都无大碍,才让人将她们扶回房里,找大夫再仔细瞧瞧。
不过向春华的伤也让闵氏极为不满,看到向冬儿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便不分青红皂白地骂道:“这好端端的,怎么房子会塌了?是不是你搞的鬼?”
向冬儿亦是受害者,神情懵懂像是搞不清楚发生了何事,李嬷嬷先前在旁看得一清二楚,顾不得自己一身狼狈,不由替她辩解。
“夫人,关我们小姐什么事呢?是大小姐方才到我们小姐的房间撒气,还伸手推了我们小姐一把,结果撞上了三小姐,而三小姐就站在房梁旁,房梁年久失修,被三小姐撞断了,屋顶才会垮下来。”
闵氏瞧向了那群劫后余生的丫鬟,冷冷地问了一句。“是真的吗?”
就算是,她们敢说实话吗?在主母面前揭大小姐和三小姐的短,又不是不想活命了。李嬷嬷见她们低头不敢多言的样子,心中来气,从鼻腔里重重哼了一声。
“这府里都是你们二房的人,谁会替我们小姐说一句话?我们小姐就要嫁入王府了,岂会做这种傻事,冒着受伤的风险,把房间弄塌?小姐的庚帖已送到晋王府,算得上世子的未婚妻了,若有人故意想伤了我们小姐,让小姐没办法顺利出嫁,说不得老奴还得拼了这条命请王府主持公道呢!”
李嬷嬷说的话重了,令闵氏打了个冷颤,脑袋瞬间清楚了不少。
不行!晋王府的婚事绝不能出任何岔子,若是向冬儿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倒霉的就换成她两个女儿了,闵氏突然觉得,换了庚帖还不够,必须让晋王府再做些什么,保证向冬儿不管出什么事,除非死了否则这桩婚事都一定得成!
另一方面,闵氏知道李嬷嬷说的很可能是真的,自家女儿那刁蛮性子她能不明白?使起泼来推倒一间烂房子算什么?因此只得压下心头火气,虽然脸颊仍不住地抽动着。“行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会再问清楚,若是华姐儿和樱姐儿的错,我会罚她们的,冬姐儿没事就好。”她先将自己女儿的错含糊过去,顺势将话题转向她的来意。“我今儿个来,只是要告诉冬姐儿,她出嫁的嫁妆府里会为她准备……”
李嬷嬷急忙打岔。“咱们大房的夫人有留给小姐大笔嫁妆,怎么会是侯府替她出呢?”
就知道这老家伙在,没那么好糊弄。闵氏在心里头咒骂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道:“是大嫂留下的嫁妆没错,只不过和府里的公中都放在仓库,我一时口误罢了。”
“我们夫人当初的嫁妆,可是在婚契上写得一清二楚,盖有双方印信的。”李嬷嬷进一步提出说明,就怕闵氏弄假。
闵氏连假笑都装不下去了,只能面无表情地回道:“我知道,婚契收得好好的呢!明日一早我让人把冬姐儿的嫁妆整理出来,下午你们就来核对吧!”
说完,她转身就走,要再多说一句,她怕自己忍不住会直接赏李嬷嬷一巴掌。
“婶娘!”一直恍惚中的向冬儿这才像是回了神,连忙叫住了闵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