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陶锅离火后再滴上几滴醋,闷个一刻钟,便是风味绝佳的炖鱼汤,在这凉意沁人的深秋喝,最是过瘾。
剩下的半只是鱼头,向冬儿央着李嬷嬷做一道清蒸鱼头。蒸鱼时,盘子先烧热,鱼身上抹盐后,在底下垫上葱段,上头铺姜片,用大火蒸一刻钟左右。由于鱼是新鲜的,稍加调味便滋味鲜美,在起出蒸笼后,换个盘儿铺上新鲜葱段与辣子丝,再淋上一匙热腾腾的炸鱼油,光是闻味道就令人受不了。
三道菜做好了,香味扑鼻,连厨房的厨娘都看得腹中馋虫大动。
向冬儿在李嬷嬷面前也不可能摆什么世子妃的谱,主仆两人将三道菜用食盒装回了院子,不过向冬儿怕鱼腥让房屋里味道重了,引得雍昊渊不喜,便让李嬷嬷将菜肴布在院子的石桌上,还聪明的点了红泥小火炉,让菜可以随时加热着。
深秋佳肴,美景美食,简直人生一大乐事。不过向冬儿觉得缺了一味,想到洞房那日她独自喝光的合卺酒,居然有些馋那滋味,便让李嬷嬷去王府的酒窖打了些酒来。
在王府,李嬷嬷规矩就多了,自律甚严,坚持不与向冬儿同桌,向冬儿只好独坐在石桌前,她先舀了碗热腾腾的鱼汤,喝了一口,发出了感动的赞叹。
“太好吃了,刚刚在湖边邀请世子居然不吃,太可惜了——”
“真的有那么好吃?”
突来的声音让向冬儿吓了一跳,定睛看去,竟是面色古怪的晋王雍承志,也就是她的公公,站在院门口和她说话。
向冬儿原就是个心大的,天不怕地不怕,所以晋王的威仪在她面前也没多大用,否则她也不敢在新人敬茶那日就在王爷面前与于氏对上。因此看到王爷,她竟是欣喜地起身,快快将他迎了进来。
“父王,你能来真是太好了啊,我正愁着一个人吃无趣呢!”她待雍承志落坐,利落地替他添了一双碗筷。
“你真把府中湖里的鲤鱼给煮了……”雍承志面色复杂地看着眼前三道色香味倶全的佳肴。
“是啊,来来来,父王,我还去府里的酒窖提了酒佐菜,你都不知道我的嬷嬷费了多大劲,说破了嘴才只弄到了这一点。”向冬儿有些抱怨地道,一边替雍承志盛汤。“还有还有,这鱼汤好喝着,炖了个把时辰呢,父王趁热喝。”
雍承志莫名其妙地就被向冬儿哄得落了坐,眼前一碗油花花的鱼汤,上头浮着豆腐、木耳和鱼肉,香气直冲脑际。他忍不住喝了一口,入口的浓郁美味瞬间温暖了他的身体,好喝得让他眼睛都眯了起来。
接着,他看着色香味倶全的炸鱼块,也伸出筷子夹了一块,一入口竟是扎实有弹性的口感,然后饱满的鱼汁瞬间在口中溢漫,衬着酱汁咸香甘酸甜各种滋味,令他夹了一块又一块。
那蒸鱼就更不用说了,鲜香味甜,要不是亲眼看到她拎着鱼,他都不相信这是他府里捞出来的鲤鱼做的。
思绪至此,雍承志终于想起来意,有些不好意思地拿起酒杯啜了一口。
“那个……冬儿,今天你落水的事,原因为何,我想你也心知肚明,本王就不赘言。不过本王向你保证,今儿个这事绝对不会再发生。昊平弄了个半死不活,还不知道要在床上躺多久,而暻云我会让她到佛堂里抄个几天经书,再到白云庵去住上一个月,洗涤一下戾气。小女孩家家的,怎么就那么多心眼,一肚子坏主意,唉……”雍承志说着说着,不由感叹起来。
向冬儿一听,知道雍承志并不打算追究这事,到她这里摸头来了。毕竟她是受害者,不计较就没事,看那些惩罚,比起害她一条命,实在是轻了,传言晋王宠子女果然不错。
在她落水之前,早就从水面上的倒影看清了是谁害她,不过既然自己没事,她也不是爱计较的性子,还是吃东西比较实在。
向冬儿朝着雍承志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父王你不知道,其实我站在岸边,就是一直在思考着怎么把湖里的鱼捞起来吃。结果被人顺手这么一推,抓起这两条大鲤鱼,也算得偿所愿了。我曾在话本里看到,聪明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这是不是也算聪明了一回?”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句话,是这样解释的吗?雍承志傻了一下,心里却浮现了荒谬的笑意,堂堂威猛的天朝王爷出现这种表情很不搭轧,但在这个逗趣的儿媳妇面前,他实在板不起面孔。
要说她聪明,她还真傻,可是要说她傻,她的应对进退又显得无比聪明。
“进府这段日子,你和世子处得如何?”他岔开了话题,恰好雍昊渊不在场,他也才问得出口。
“很好啊!”向冬儿真的是这么想的,笑嘻嘻地说:“父王看我还能坐在这里吃鱼就知道了。”
也是,没少胳膊断腿的。雍承志叹了口气,对于自己的长子,他十分感慨。因为他的正室夫人原就体弱,某种程度来说,是受不了于氏的跋扈与剌激,心中想不开郁结而死,偏偏于氏又救过他的命,所以他即使对妻子心中有愧,却始终没有动于氏。
因此雍昊渊对他十分不谅解,自个儿跑去关外从军,父子分离了好几年,雍昊渊居然也闯出了成绩,功勋赫赫的回来。只是那时他伤了双腿,疏离的父子关系也再难以弥补了。
回忆至此,雍承志目光复杂地看着向冬儿。“我看得出来,世子似乎对你颇为不同,你不要怕他,他外头那些名声是以讹传讹,如果不是做错事,他不会滥杀无辜的。他性子冷淡,也是这几年在战场上磨炼出来的,或许不能像那些书生风花雪月,讨女子欢心,你就多担待担待……”
“父王,世子是我夫婿,我当然会对他好啊。”向冬儿说得理所当然,就差没拍胸脯保证了。“世子脚不方便,脾气大一点又怎么了?以前我住在侯府时,我外祖母拿碗摔在我身上,婶娘还拿热水烫我的手呢!比起来世子对我实在太好了,只要有他在我都能吃饱,所以父王你放心,我只会加倍对他好!”
雍承志听得皱眉,这归远侯府都在搞什么玩意儿,如此苛待大房孤女?幸好这傻丫头嫁到王府来,否则还不知道这苦难何时是个尽头。
向冬儿自是不知道晋王在想什么,反正过往云烟她也不想计较,只是顺口说罢了,她的注意力还是在眼下王府的生活之中,顺势压低了声音问:“父王,世子的腿,真的好不了了吗?”
雍承志闻言叹了口气。“老实说,我不知道。因为世子由战场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坐着轮椅了,而他的病情,本王也是听跟着他一起回来的大夫说的。那大夫是战地的大夫,医术虽是不凡,本王还是想替世子请太医。可是当时世子拒绝了,兴许是不想再伤一次心,所以他腿到底伤得多重,本王着实不太清楚。如今都两年过去,他到现在没有站起来过,只怕……”
“既然没有确诊永远站不起来了,咱们就要抱着希望啊!”向冬儿截断了他的话,并没有因话题的沉重而灰心丧气,反而看起来更加精神奕奕。“父王,我向冬儿什么好处没有,就是运气比旁人好。只要有我陪在他身边,把我的运气过给他,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再站起来的!”
这话没有根据,却让雍承志心里好受了许多,向来锐利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时也柔和了一点。
他似乎从归远侯府那滩污泥里淘到一个宝了。
“吃块鱼吧!父王平素忙于国事,脑袋用得太多了,吃东西的时候就什么都别想,让脑袋休息一下,吃就对了。”向冬儿笑吟吟地替他夹了块鱼,还替他又添上酒。“这怪味鱼块是独家口味,酱汁可是我调的,别的地方吃不到的!”
方才有些压抑的气氛随即被冲散,向冬儿就是有这种力量,让身边的人都觉得舒服。
雍承志听她真的不介意雍了云兄妹做的错事了,正打算敞开心胸来吃,一听到别的地方吃不到这句话,他陡然想到什么,咀嚼的动作顿时停下,表情忽惊忽忧,十分精采。
“父王怎么了?”向冬儿察觉了他的不对劲。
雍承志好不容易吞下口中的食物,停顿了一下,才有些迟疑的道:“王府湖里的鲤鱼,全都是御赐的,似乎是不能吃。”
听得此言,向冬儿夹鱼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筷子就这么悬在空中,神情古怪。“那个……说不定我捞起来这两只,恰好是外头游进来的?”
“外头的水里,不产这种鲤鱼。”
翁媳俩沉默了,若有所思盯着眼前仍冒着热气的三道菜,在红泥小火炉的加热下,依旧香气扑鼻。
好一会儿,向冬儿试探性地说道:“如果……不告诉万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