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只怕彩均坊中有居心叵测之人,不得不防。」澹台浚颔首道。
潘淑妃瞧着他,意味深长地道:「本宫不再用彩均坊的东西,也连累不了慕妍。」
「娘娘……」澹台浚被对方猜中了心思,骤然一怔,垂眸答道:「外甥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是在担心龙胎的安稳。」
「你也别掩饰,你是本宫看看长大的,你心里想的,恐怕本宫比你自己更清楚。」潘淑妃莞尔道。
「这……」澹台浚难得认,「事外甥有私心。」
「你长这么大,难得这般喜欢一个女子,将来成亲之后定是琴瑟和鸣,本宫也替你欣慰。」潘淑妃道。
成亲?澹台浚有些心神不宁,怀中揣着的那本手札,就像揣着沉甸甸的心事。
倘若,董慕丽说的是真的,他心爱的人并非真心对他,他该如何自处?
就这般佯装无事地娶了她?就算他愿意……她肯演这一辈子的戏吗?
「怎么了?」潘淑妃瞧着他。
「娘娘……」澹台浚迟疑道:「有个问题我一直不解,当初,我家为何会与董家定娃娃亲?」
按说,董家是商贾之家,与澹台家这样的士族大户怎么也扯不到一块儿去。
「当初你父亲在江左任职,遇到一桩难事,幸得董家相助,为了报恩,便结了这儿女亲。」潘淑妃道:「虽说董家是商贾,可好歹有财势,朝中多少重臣看似风光,一谈到钱便没了底。本宫当初也觉得,与董家结亲对你的将来也有好处。」
说到底,终归为了利益。他当初还以为父母为人清高,不受门第束缚,原来……也不过如此。
「如今想来,也颇对不起董家,」潘淑妃叹道:「若不与我们结亲,董家也不会搅入这朝堂之事,董大小姐也可快快活活的——」
澹台浚眸色一冷,彷佛心头被什么狠狠击了一下。
不错,没了他,她本可以快快活活的,嫁给一不会给她带来凶险的人,此生平安顺遂。
一个男人若不能保心爱之人周全,又何必娶妻?澹台浚从小到大,从未有过此刻的惆怅……
第十六章 祸事一桩桩
一直说要去看永安寺的红梅,如今桃花都开了,终究错过了赏梅之期。
董慕妍替董大夫人扫了墓,沿着山路缓缓拾阶而下,春日时而落下细雨,淅沥洒在旷野里,蒿草微湿,沾染了她藕色的绣鞋。
「小姐……」莲心在一旁撑着伞,「怎么不约澹台公子一同前来?」
是呀,约了他好几次,但她自己却失了约。
这几天,她一直躲着他,真不知该如何与他道别,是就这样悄悄地离开到江左去,不给他任何交代?这样可以吗?
她实在是个胆小鬼。
「小姐。」莲心忽然伫足,诧异地望着前方。
董慕妍抬起头来,就见澹台浚就站在田埂边,一袭青衫映着湿雨,如水墨入画。
他怎么在这儿,是专在此等她?董慕妍心尖一颤,霎时不知所措。
「小姐,奴婢到车上等您。」莲心十分知趣,将伞留给她,飞快地去了。
董慕妍怔怔地将伞握在手中,便这般望着澹台浚,没留意春雨濡湿了她半个肩头。
「听说你要到江左去?」澹台浚终于问道。
他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山野里如一丝清风,清晰地钻入她的耳际。
「娘娘对你讲的?」董慕妍努力镇定地道:「江左有一些生意需要我去打理。」
「说好一同来给你母亲扫墓,怎么独自来了?」他像是逼问道:「这般舍下我,你也舍得?」
他……在埋怨她?语气这般幽怨,又引得她心里隐隐作痛。
「不过扫墓罢了,什么时候来都不是大事,等我从江左回来……」董慕妍支吾道。
「什么时候回来?」澹台浚冷不防地道。
这倒问住了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看来短期之内你不打算回来了?」他凝眸紧盯着她,「也不打算……跟我成亲了?」
「啊?」他……怎么什么都猜到了?她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大概你从没真心想嫁给我吧?」他忽然冷冷道。
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在赌气吗?她待他的情意,难道他会不懂?
「最近京中风波不断,我想着去江左暂避一阵子也好,」董慕妍索性坦言,「娘娘正待产,北平王府纠缠着你,我觉得,不该再给你和娘娘添麻烦。」
潘淑妃大概是打算放弃她这门亲事了,本来她可以隐瞒实情一走了之,却又不愿意让他误会。
有些话就算她没说出口,他也该明白才对,但今天为何他的心不再与她相通?
「说得很动听,」他倏地冷笑,「就像你真的委屈求全似的。」
难道她不是委曲求全?为了他,平白无故搅进了这朝堂阴谋,几次被永泠郡主陷害,几次隐忍,如又被迫远走他乡,难道不是为了他?
他只要稍微想想,依他的聪明心性,便能猜到其中因由,为何此刻却这般准嘲热讽的语气?
董慕妍心中一酸,眼泪几乎要被逼了出来。
「死囚舞步。」他突然道。
「什么?」她一怔。
澹台浚依旧苦笑,从袖中掏出册子,缓缓翻开,「死囚舞步,不记得了?」
啊,他是从哪里得了这本册子?这是她的手札。
她都快忘了这份手札,当初读了那本狐仙的书,一心要学习上面的招式,便零零碎碎记下了些「阴谋」。
「第一步,好奇陷阱。」澹台浚念道:「假如初时对方对你不满意,那并非坏事,反而有了个契机扭转他对你的原有印象,引起他的好奇。」
董慕妍沉默,无可辩驳。不错,当初她的确使用了些书上的招式,那时她身陷绝境一筹莫展,不得不让自己变得狡诈……
「记得我最初要退婚时,觉得你刁蛮任性,不堪匹配,」澹台浚低沉道:「从什么时候改变了印象?好像就是从那块玉佩开始——」
他是指,她为了陷害庆姨娘暗中塞在绦翠轩的那块玉佩?
原来,人不能行错一步,每次种下恶因都会产生恶果,在某天突如其来的报应,会打得人措手不及。
「从那以后,我就觉得你可怜,处处对你心软。」澹台浚道:「我一生自诩聪明,原来傻得可怜,别人随便施个小伎俩便上了当。」
然而,庆姨娘母女欺负她确是事实,她不过施了个手段,让他怜悯她的处境而已。但现在再来解释想已来不及,她后悔当初为何不光明落地行事,以至于明明有理,却百口莫辩。
「第二步,着迷陷阱,」澹台浚继续念道:「我怜悯你在董家的处境,从此以后,处处对你留意,逐渐发现你聪慧沉静,掌管彩均坊亦十分能干,与从前的你天壤之别,越好奇,越想了解你,从此多了接触,渐渐对你着迷……」
这算陷阱吗?其实天底下每对男女的恋爱大抵都是如此吧?
因为好奇,所以想更加了解,越是接触,越是着迷……她发现,所谓的恋爱心理学,不过应和了恋爱的心情变化罢了。
但她该怎样让他明白?他现在正处在气头上,不论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吧?
「第三步,虐待陷阱。」澹台浚凝视着她,语气带了怒火,「与我定了婚,海誓山盟,如今却要一走了之,反覆无常,扑朔迷离,有了这步,我便会对你爱恨交织,刻骨难忘。越是不舍,越是痛彻心肺,从此便任由你摆布,变成你的死囚——」
她此刻离开情非得已,并非刻意耍心计,然而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他待她,如此刻骨铭心。
她该感谢这无意中的安排吗?虽然让他误解了她,却也让她看清了他的真心。
这瞬间,也不知胸中什么感觉,乍喜乍悲,迷离似梦,昏昏沉沉……
「你有真心想嫁给我,真心待过我吗?」澹台浚逼近一步,「或者只是想让我变成你的死囚,利用澹台家,让你在董家地位稳固,现在觉得澹台家给你惹了麻烦,便想一走了之,对吗?」
他真的这么想?在他眼里,她就是这般无情无义、冷血重利的女子?
可她已经无力挽回这一切,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还给你。」
他将册子递过来,但她只觉得全身僵硬,连手都抬不起来。
他十指一松,册子掉到地上,沾了泥泞,淋了冷雨,字迹很快模糊一片。
董慕妍觉得,这就像是给他们的故事划上句点,像电影结束的萤幕,画面淡出,一切结束。
山下是一片田地,菜叶绿油油,菜籽开了黄灿灿的小花,远处是春江水暖,农舍青烟,这样好的景色却暖不了她的心,看什么都仍似白雪皑皑。
「莲心,你为什么要出卖我?」用了晚膳,莲心送上热水与毛巾,董慕妍等着小婢们都退下,才缓缓问道。
「小姐,」莲心顿时面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奴婢……」
「那本手札除了你,没人知道放在哪里,也没人知道那上边写了些什么。」董慕妍凝视着她,「为什么?我们一直相依为命,你比我的亲姊妹还亲,为何要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