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爷爷过世时,奶奶就叮咛了姊妹俩数次,说爷爷不喜欢铺张浪费,等她过世后也同样一切从简。
最常待在灵堂里的人除了韩霏霏、韩深雪之外,就是魏修了,不过待最久的还是非小煤炭莫属,几乎是寸步不离待在灵堂。
韩深雪穿着黑色的连衣裙,站在灵堂前静静凝视着奶奶的遗像。
遗像上的奶奶笑巧灿烂,好像说着这一生很幸福,没有半点遗憾。
虽然她很舍不得奶奶,但她并没有在奶奶的遗像前大哭,因为她知道奶奶和爷爷都不喜欢她用眼泪来面对事情。
奶奶应该开心和爷爷见面,对奶奶来说,爷爷是天、是一切,两人相互扶持,携手走过半个世纪,这样的情感令人欣羡,她又怎能用眼泪牵绊住奶奶?
一身黑色素面西服的魏修从屋外踏了进来,甫一进门就瞧见韩深雪正望着韩奶奶遗像出神,在心里暗自叹气。
“我买了午餐过来,你们休息一会儿吧。”他手中提着顺路买来给韩深雪和韩霏霏的午餐。
韩奶奶过世的三天以来,韩深雪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原本就纤细的身子更加消瘦,锥子脸也变得更尖了,魏修不敢想像若是再不强迫她多吃一点饭菜,等丧礼结束后她会瘦成什么模样。
前些日子才答应韩奶奶会好好安抚韩深雪的情绪,没想到才几日就让她消瘦成如此模样,实在有愧于韩奶奶对他的请托。
“魏修,怎么都是我讨厌吃的菜?”韩霏霏打开便当盒,嘴角抽了抽。
里头有三样配菜,样样都是她讨厌吃,但妹妹喜欢吃的食物。
“我又不知道你讨厌吃什么,请饭店随便做的。”魏修全然没将韩霏靠的抱怨放在心上。
“……”韩霏霏忍住想揍人的冲动,饭店随便做的菜色刚好都是妹妹喜欢吃的?臭小子,好一个厚此薄彼,她好歹都当他的经纪人十多年了!
韩深雪没仔细听身旁两人说话的内容,只想着该去帮小煤炭准备饲料了。
才准备动身,下一刻,屋外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和谈话声。
一对中年夫妇走了进来,韩深雪远远就看清楚对方的面容,正是她一年不见得会回台湾一次的父母。
奶奶骨折住院时,她打电话告知父母此事,希望他们能回台湾看看奶奶,但父母藉口工作忙碌无法抽空回来,说奶奶没有生命危险就好,她因而在电话中和父母大吵了一架。
奶奶过世后,是姊姊打电话通知父母,她不清楚父母是怎么说的,但过了几天她父母才终于从新加坡回来,韩深雪还以为到出殡之前都不会看到自己的父母。
更讽刺的是,她的父亲原先正在讲电话,要进门时才结束通话,在踏上门滥的那一刻,她的父母瞬间双双跪在地上,一面大声哭曝、一面跪在地上爬进灵堂。
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韩深雪差点以为自己在看一出闹剧。
“妈!儿子(媳妇)不孝,现在才回来看您!”韩父、韩母哭得声嘶力竭,双膝跪地,久久不起。
虽然这是魏修第一次见到韩父和韩母,但能从话语中判断出他们的身分,他转头看向韩深雪和韩霏霏,发现她们姊妹两人都默不作声,脸色凝重。
“你们两个还呆站着做什么?过来一起跪下。”韩父不像妻子可以说哭就哭,脸上没有半点泪水,但还是得做做样子。
看见两个女儿毫无反应,只在一旁站着,认为哪有父母跪下,女儿却站着的道理,便沉着声喊女儿一起跪下。
自从韩奶奶跌倒住院以来,韩霏霏也累积了不少对父母的怨言,但她不愿在奶奶的灵堂前和父母起冲突,即使脸色不太好看,还是听话踏出步伐。
韩深雪从旁拉住了姊姊的手,对姊姊摇了摇头。
“你们姊妹俩这是什么意思?”韩父不悦地看着她们。
“喵——”小煤炭不晓得是不是注意到了眼前僵持不下的场面,起身在韩深雪脚边徘徊。
“你们怎么让黑猫待在这里?会触霉头的,赶紧把猫带走。”韩母是个迷信之人,素来不喜欢黑猫,尤其正逢家中有人过世,更笃信不能让不祥之物待在家中。
韩深雪抱起小煤炭,顺了顺它柔软的毛皮,抬头面无表情地望着双亲,冷声道:“现在才来跪有什么用?奶奶住院的时候你们在哪?就连奶奶过世,你们都能隔好几日才回来,现在装出孝顺的模样是要给谁看?小煤炭至少始终陪伴着奶奶,—资格待在这里。”
在奶奶跌倒受伤时,父母只在电话里说他们因工作缘故抽不开身,没时间回来探望奶奶,会把医药费和看护的费用汇到姊姊的银行户头。
当时韩深雪整个人都快气炸了,这辈子从没这么愤怒过。
父母对她和姊姊不理不顾就算了,反正她们已经成年,但是奶奶当时不仅要动手术,手术后还只能依靠轮椅行动,父母竟然连回来探望奶奶一眼都抽不出时间,到底是多重要的工作会比家人还重要?
爷爷过世的时候,他们是赶在出殡前才回台湾,当时她还只是个高中生,而奶奶也在,她不好抱怨什么,可这次她真的对自己的父母失望至极。
父母在进家门后的哭喊和眼泪,在她看来都十分虚假。
若是真的在乎,会把工作排在家人前面吗?
“韩深雪,你胆子大了是不是?”韩父从地面上站起,额间青筋跳动,“有你这样跟爸妈说话的吗?”
“你们自己先想想自己在爷爷奶奶出事情后的态度,觉得问心无愧再来教训我。”韩深雪目光清冷,根本不畏惧严肃的父亲,她和父母相处时间甚少,连产生害怕都没有。
“你……我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训你这种态度!”韩父从来没有被女儿忤逆过,一时气急,抬手就想给女儿一巴掌。
韩父没有控制力道,手一扬,但还来不及碰到女儿,就先被一旁的陌生男子给按住了扬起的手。
“伯父,有话好说。”魏修连忙挡在韩深雪面前,伸手制止了韩父欲挥下的手。
他能清楚感受到韩父施了多大的力,这一巴掌打下去,韩深雪细皮嫩肉的脸蛋不破相才怪。
“你又是谁?”韩父心上的火烧得更旺,怒瞪着莫名其妙出现在家中的陌生男子。
韩母似乎认出魏修,赶忙拉住丈夫。
她拉开丈夫和魏修之间的距离,怕丈夫在盛怒之下做出更多无法控制的行为,若是惹出更大的麻烦就糟了。
忧心忡忡的韩母在丈夫耳畔低声说了几句,韩父撇唇,轻啐了声,讥讽道:“明星又怎样?这是我们的家务事,我教训自己的女儿还需要一个外人来插手?”
“原来你们还记得自己生过女儿。”韩深雪不甘示弱,轻笑出声。
在很小的时候,她很羡慕同学都有父母到学校参与各种活动,姊姊在刚上小学之前都有父母陪伴,她却是在断奶后就同姊姊一起被送到爷爷奶奶家了。
她曾想过是不是因为她们不是儿子,所以父母才会长期对她和姊姊不闻不问,等年岁渐长,她对父母不抱任何期待。
“爸,你先冷静。深雪,你也少说几句。”韩霏霏虽然也对父母有不少埋怨,但待人处事较为圆滑,对她来说,能避免冲突就尽量避免。
她怕再这么下去,妹妹和父母会越闹越僵,在灵堂这么剑拔弩张实在不好看,只好试图打圆场。
韩深雪没有出声,不想让姊姊为难才没继续说下去。
她清冷的脸蛋上蒙着一层冰霜,冷冷扫了父母一眼,迳自抱着小煤炭朝屋内走去,不想继续和父母待在同一个空间。
第5章(1)
魏修担心韩深雪,和韩霏霏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便往屋内走去,寻找不晓得躲在哪里的一人一猫。
所幸也不难猜测,魏修来到韩奶奶生前住的卧室,果然看见想找的人儿正抱着猫咪窝在床角,后背靠在有些斑驳的墙面上。
韩深雪平日水润深邃的眼眸毫无焦距地直视着前方,眼神空洞,蓦地,一颗颗晶莹的泪珠沿着雪白的粉颊滑落。
要不是还会流泪,此时的她看起来根本与没有生命的人偶无异。
魏修没见过韩深雪哭泣,就连她被同学欺负得狼狈不堪,也不曾摘下骄傲的面具,露出脆弱的一面。
他握紧双拳,指节掐得青筋暴露,一阵痛楚袭上心头。他不喜欢她的眼泪,在他眼中,韩深雪应该美丽骄傲、冷静自持,不该是这副毫无生气的模样。
他对这个女孩的在乎,似乎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想像。
从前,他不甘心这个女孩在接吻后还能喜怒不形于色,搞得好像只有他对那晚的亲吻记忆犹新,因此幼稚的处处为难她就为了挑起她的喜怒哀乐。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宁愿她仍是那个能冷静应对任何情况的冰冷模样。
眼泪,一点也不适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