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周华贵回神,“你忙完了?”
“是。”
“那昨天交代你的事情怎么样了?是不是找到孩子们的住处?”周华贵一脸着急。
她整晚都没睡,想到龙凤胎那么可爱,笑容甜甜的,声音软软的,明明是孙子却不能相认,心里太苦,怎么样都睡不着,到了天快亮才稍微阖眼。
薛文澜低声说:“母亲,那是心瑶的孩子。”
“那是我的孙子、我的孙子!”周华贵说着就要哭出来,“我不管,反正你把孩子带来,跟我们一起回京,我要天天看着他们。”
“母亲,她怀孕,我没照顾过一天,她生产,我没照顾过一天,孩子现在四岁,我什么都没替他们做过,他们连爹是谁都不知道——那孩子,我没资格去要。”
“怎么会没资格,你是他们的爹,是我们薛家的人,怎么可以姓宋。”
眼见母亲激动,薛文澜只好换个方法解释,讲人情没用,那就用律法,“我们东瑞国规,和离有孕,除非另有约束,不然女子可自己扶养孩子,律法上清清楚楚,儿子就算是官员也不能例外。”
“让县丞写一纸文书就好了,宋家是平民,难不成为了这件事情告官吗?就算告上京,官爷看着你是六品,也会把孩子判给你的。”
“这样儿子的人品就有了瑕疵,万一给政敌捏着了,日后就无法高昇,前程是到尽头了,娘,您忍心看儿子永远爬不上去?”
周华贵又生气又没办法,想要儿子步步高昇,也想要小娃承欢膝下,“难道就这样让那两孩子姓宋吗?”
“是,那两孩子姓宋,跟我们薛家没有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周华贵哭了出来,左手不断捶胸,“我要孙子,你这个不孝的,我提了几个姨娘,你都不要,若是你孝顺,家里孩子早好几个了,我何必揪着自珍踉宝珍不放!那宋心瑶有什么好,让你这样神魂颠倒的,这都五年了,姨娘不要、通房不要,好不容易老天可怜我,让我见到孙子孙女,你却说没办法!”
薛文澜也喜欢自珍跟宝珍,也想天天见着他们,但他做不到把孩子从他们母亲身边带走,这很残忍。
是,他是认命了,他们就是不能在一起,可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想对她好一点,孩子是她的命,那么,他就不会对孩子出手。
他宁愿自己日夜想孩子,也不要她日夜想孩子。
周华贵擦了擦眼泪,“那你重新把她娶入门,这样总可以了吧,不会影响你的前程,也不会影响我看自珍跟宝珍。”
薛文澜正色,“儿子以前就说过,母亲第一,心瑶第二,自己第三,现在还是一样,母亲看到她不自在,儿子应该要好好孝顺您,怎么可以让您晚年过得不愉快。”
“我不在意,我什么都不在意。”
“儿子在意。”
没去找宋有福麻烦,已经是看在宋老太太跟宋心瑶的分上,只要他一日为子,他就不会让宋家人再次出现在母亲面前,提醒她那些屈辱与不堪,这已经不是孝道的问题了,而是身为一个人应该做的。
母亲前半生过得太苦,她应该有个清幽的晚年。
“文澜,你体谅、体谅母亲,我年纪大了,什么都不想了,我只要你有后,将来死了看到薛家祖先,我才能交代。你怎么就是不懂我呢,只要自珍跟宝珍姓了薛,母亲就圆满了,其他的什么都不在意。”
“您现在是太想了,才会这样让步,等真的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您会在意的,儿子也会在意。我们跟宋家的恩怨说不清,不相往来是最好的方法。母亲,心瑶答应我,等孩子大了,会让他们回京认亲。”
周华贵哭丧着脸,“那得多久?”
“现在孩子已经四岁,也不过就十一二年的事情,等进了京城,儿子多请几个女清吝陪着您,日子很快就过去了。”
“不行,你若不能把自珍跟宝珍给我带来,你就收了娟儿跟琴儿,让她们替我们薛家开枝散叶。”
这问题薛文澜已经回答过无数遍,此刻当然还是标准答案,“儿子不想。”
以前在宋家时,宋新天收了通房的时候,许氏也想安排两个给他,他婉拒了,当然不是不开艰,而是他不想。
后来母亲塞了春花、秋月,他也没要,直接扔后罩房了。
就是不想。
晚上躺在床上,他只会想起宋心瑶那弯弯的笑眼,拍手大笑的开心模样,小时候就很有姊姊样,总是说“表弟,别怕”。
他其实不怕,但他喜欢她握着自己的袖子,一脸“有我在”的样子。
对她的喜欢,经过岁月的浸染,没有消蚀,反而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周华贵简直没办法,“儿子,你都二十二岁了,你打算这样到什么时候,那个宋斩天都四个孩子了,正妻生、姨娘生,男娃女娃都有,家里热闹得很,他还比你小几个月,都知道要传宗接代做为尽孝,你怎么就不懂呢,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么简简单道理还要母亲讲吗?”
“儿子等缘分到了,自然会成亲。”
“不要等缘分,我看娟儿跟琴儿都不错的,又漂亮又心细,还听话,娟儿还是秀才的孙女,这样的人来服侍你,也不是辱没了你啊。”
“母亲,我又不是嫌她们身分不高,这事情我们以前谈过,就不用谈了。我们下午就出发,您好好休息吧。”
薛文澜回到房间,拿起宋自珍跟宋宝珍的卷轴,心想,这回京后可得藏起来,不然母亲看到,又要想了。
他以前真没想过小家伙会这样可爱。
宋新天已经有四个孩子了吗?
他跟宋新天从小一起读书、一起习武,感情深厚自然不在话下,现在知道他膝下有儿有女,也替他高兴……
不对,母亲怎么知道?
朝和县跟京城距离需要近一个月的车程,消息没办法通得这么远,除非有书信往返,不然不会清楚。
母亲跟宋家的谁还有往来?
宋有福跟汪蕊可以剔除,二房的朱氏?母亲怕猫怕得很,朱氏又养猫,母亲断断不可能老太太吗?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老太太。
可若真是如此,他怎会不知道?母亲明明说过跟宋家都断了联系的,因为永远不想再回忆起宋家的日子,可是现在她不但知道宋新天有四个孩子,有男有女,连出自正妻还是姨娘都很清楚。
薛文澜心中突然浮起一个想法。
他知道自己这样想很不孝,但是就是忍不住越想越多,越想越多……
第十三章 我们还能相爱吗?(1)
京城有文官上百,武官上百,一个六品的大理司直入京并不特别引起注意—登高跟远志经快马先行,把公家的宅子布置妥当。
马车辘辘,在宅子前放了一串鞭炮,便开了大门让马车进入。
经过五年时间,登高跟远志自然也都成亲生子,妻子都是朝和县人,这回北上,妻小自然一同。
薛文澜算是京城新贵,虽然薛家底蕴不深却大有可为,所以各家礼物来了不少,薛文澜吩咐杜嬷嬷跟大丫头好好照顾周华贵,让登高家的跟远志家的去点那些东西,还礼的事情就交给她们办了。
替大爷处理礼物,这是在朝和县已经做惯的事情,登高家的跟远志家的自然很俐落,过午饭就张罗起来。
登高已经让牙婆带了十几个丫头等着,薛文澜不管后宅事情,自然由周华贵挑选,苦了大半辈子,总算靠着儿子也能当家做主,周华贵对这种事情一向有兴致,只不过这次例外,吩咐杜嬷嬷挑几个好的训练起来,她不想管。
杜嬷嬷知道她想孙,劝慰了几句便出去选人。
一路过来风尘仆仆,薛文澜吃完午饭,洗个澡把自己打理干净,便自己一个人出门了,下人虽然奇怪,但大爷想去哪,谁又敢问,马匹牵来就是。
京城不管东南西北,开的都是早市,下午街上无人,因此一路策马。
就这样一个多时辰后,终于停下来——朱红色的大门,擦得发亮的黄色铜环,大门两边狮石矗立,春树巷还是那个样子,宅子内黄槐探头,飘了不少黄槐叶在路上,风有点冷,空气中隐隐一阵桂花香,一派深秋景色。
薛文澜想起很多年前他跟母亲进京,比这时节还要晚一些,天气更冷,他们母子的衣服却不够保暖,眼见要睡在路边,那时才七岁的宋心瑶伸出援手……
“你谁啊?”门房见一人站在大门不走,忍不住出来赶人,一看,吓了一跳,“是姑爷,您站在外边做啥呢,快点请进,大小姐呢?没一同回来?”
“就我一个人。”
“姑爷快请,快请。”
“我有事情要找老太太。”
门房哈腰,“是是是,全嬷嬷,快点带姑爷去老太太那里。”
东瑞国国风保守,女子即便是和离,对家族来说也是极大的羞辱,若是家中有未婚的弟妹,恐怕都成亲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