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这样的事,云中子不想继续在城外停留,直接上了马车,钻进车厢,说了句,「我们走吧。」
恨生一甩马鞭,驾着马车掉转了车头,向着与城门相反的方向离去。
消息传回益州的时候已是隆冬季节,裹着狐裘的韦孤云看着手上的消息,表情阴沉如水。鹤城城外的事是太过玄异,否则也不会被人得知,他派人过去核,却因外面情形太乱,消息传送不便,派出去的人来回都大费周章。
消息核实无误,在鹤城之外岀现的人确实是他的小九没错,只不过,鹤城乃是连接安州与甘州的重镇,他们没有进城,又转道去了哪里?如今安州境内大乱,他们难不成还逃在安州逗留?那个臭牛鼻子老道是艺高人胆大,但想让小九跟他一道滞留在险地吗?
韦孤云将纸条扔进了香炉,看着它一点点被火舌化为灰烬。
留在益州,在他的羽翼之下多好,偏偏要跟她那个不着调的师父在外面餐风露宿。
最让韦孤云着恼的是,他没有办法随时掌握对方的行踪,想要保护都无从下手。
隆兴二十年,八月,益州。
掌管益、荆二州的韦祖光如今身奉皇命,镇守一方,他所居的益州城就像乱世中的安乐窝,百姓安居乐业,城中一派繁华景象。
进入这里的人们不自觉就会卸下一身的戒备与疲惫,彷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平安的所在,可以放心地呼吸,不再时时刻刻提心吊胆。
一支车队从城门缓缓而入,几百官兵护卫着几辆马车,目标明确地朝着都督府的方向而去。都督府前守门的都是身经百战的军中猛士,那一身的血煞之气寻常人本能就会产生恐惧,根本生不出任何不好的心思。
车队在都督府前缓缣停下,从第一辆马车上下来一个管家模样的文士,手持烫金拜帖上前递给守门的护卫,然后便在一边耐心等待。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都督府内同样走出一个管家模样的文士,他是都督府里的老人,也是韦家的内管家,是韦祖光真正的心腹。
「姜兄,许久不见了。」前来拜谒的文士朝着走出来的文士拱手为礼,态度很是热络。
姜丰华冲着来人亦是微微一笑,回礼拱手:道:「赵兄近来安好啊。」
赵平敬脸上闪过一抹苦笑,做了个一言难尽的表情,「姜兄取笑了,我此来为何,姜兄想必也是心中有数的。」
姜丰华笑而不语,没有接这个话头,他当然知道对方所为何来。
如今安州大乱,天灾人祸不断,安州都督的位置眼见不稳,若是能与益州韦家结成亲家,那么局面便立时扭转。
届时无论是朝廷也好,其他各方势力都好,都要看在益州的面上放过安州都督,至多不过是下旨斥责罢了。可惜安州的现状却不是一道斥责旨意便能解决的,安州这边算盘打得好是好,但若想实现这一目的,却要看天意如何了。
想到自家的公子,姜丰华心中忍不住苦笑,公子天纵英才,一表人才,奈何生女近不得身,年已弱冠却仍无法接触男女之事,自家大人为此忧心忡忡。
韦家只有公子这一根独苗,若不能开枝散叶,承继香火,纵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也是愁恼暗生啊。为了香火之事,大人也是殚精竭虑,这些年纳了不知多少女子,可是个个肚皮空空,全无结果,真真是愁白了头发。
在多年努力无果之后,大人在公子年满十八,便不再纳人,听天由命了,但对公子的姻缘之事却是越发地上心了。但凡有人有结亲的意向,那真可谓是来者不拒,这漫天撒网的,万一真能碰到适合公子命格的呢?
赵平敬见对方没有接话,也没再多说什么,而是对身后的随从吩咐了一声,「请姑娘下车。」
随从领命而去。
不多时,处于车队中间位置的那看起来更显精致华贵一些的马车上有人跳下来,是一个梳着双丫髻的粉衣婢女,十八九岁的年纪,面容姣好。
粉衣婢女先下了车,然后车内又钻出一位蓝衣婢女,她没有下车,而是伸手撩起了车帘。
在那名杏衣少女从车中露出面容的那一刻,许多人就觉得眼前一亮,真是冰肌玉骨、秋水为姿的一名绝代佳人啊。
等到少女踩着下马蹬走下马车,一路娉婷地走至都督府时,不少人都看直了眼,这容貌、这身姿……水。
姜丰华也是眼前一亮,早就听闻安州都督府五千金容华绝代,有倾城之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如果能与公子相合,那可真是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
「孟五姑娘,请。」姜丰华躬身一礼,做出请的手势。
「有劳。」少女的声音也是清清脆脆,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般动听悦耳。
姜丰华在头前引路,却没有将人往主客厅引,而是直接引往自家公子所在的「清月院」。
孟五姑娘眼见所引路径有异,但她所来目标明确,也就没有出声。
果然,最后他们来到的院落就是清月院,益州都督韦祖光独子韦孤云所居之所。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几乎所有有权有势的人都能知道这件事。
姜丰华在院门口停下脚步,朝着一同前来的赵平敬微微一笑,道:「就有劳赵兄一同拜见了。」
赵平敬连声应道:「应该的、应该的。」
不去见韦都督,而是直接来见韦公子,对方摆明了事情能成,可谈,若不成,免谈。
孟五小姐在两名贴身丫鬟和自家管家的陪同之下,缓步踏上了清月院的台阶,慢慢步入其内。
院子布置清贵,但院中冷清得不似一位贵公子的居所。
一名清秀的小厮岀来引他们入了客厅,主位之上,一位风华绝代的年轻公子端坐着,面上冷清,眉宇间似有不悦。
孟五小姐孟玉蝶在抬头看到那位公子的第一眼就禁不住芳心暗许,一颗心小鹿乱撞,双颊嫣红,如受惊的小鹿一般又垂下了头。
美色对韦孤云这样的人来说,只会是锦上添花,并不会成为他决定行事的原因。
孟玉蝶的位置就在韦孤云下首,距离十分靠近,随着她莲步轻移向前,每一下都似乎踩在人心之前。
一步、两步、三步……孟玉蝶在走到距离韦孤云还有三尺远的时候,发现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再迈步了,玉颜惨白,冷汗直冒。
「坐吧。」韦孤云习以为常地开了口。
孟玉蝶如获大赦,就在自己所能走到最近的那把椅子上坐了下来,但一颗心彷佛擂鼓般跳个不停,一种莫名的心悸不安萦绕不退。
连近身五步都做不到,肌肤之亲想必更不用奢望,韦孤云只是冷冷地看着那个如同惨遭狂风侵袭的娇花少女,开口道:「也不能让你白来一趟,说点让我感兴趣的事,或许你会有所收获。」
听到他如此说,孟玉蝶还没有什么反应,赵平敬已然忍不住喜上眉梢。
众所周知,韦公子喜爱听有关道士的传闻,就如同他那生女不得近身的命格一般深入人心——只要你所说的事能够满足韦公子的喜好,那么你一定不会白白浪费一番口舌,必定会有所受量。
赵平敬见自家五姑娘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便知是指望不上了,便朝站在她右手边的粉衣婢女使了个眼色。
收到管家示意的粉衣婢女便上前两步,忍着那股让她不适的莫名阴森感,勉强让自己能集中精力回话。
「两年前,嫂子陪同我家姑娘去外祖家探亲时,曾在途中遇到过一件事……那名小道士长得甚是讨喜……」
当粉衣婢衣讲到遇到的一老一小两名道士时,韦孤云便让她退到客厅门口去回话。
粉衣婢女顿觉身上的压力骤减,那股莫名的阴冷也不再往身体里侵扰,口齿就越发地伶俐起来。
韦孤云的表情随着粉衣婢女的讲述慢慢变得柔和,如果之前他是雪山之巅无法亲近的雪玉仙人,现在就如同温文尔雅的翩翩贵公子。
赵平敬心头狂喜,一切的一切都表明青绢讲述的事情让韦公子十分满意,这一次他们肯定不会白来一趟。
青绢口齿清晰地讲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口舌都有些干燥。
「赏她杯茶。」韦孤云开口。
青绢得到了一杯润喉的清茶,而且没让她再回到自家姑娘那里,只是在靠近厅门口的位置站着。她明白,自己这是受到优待了。
两年前……韦孤云呐呐地说了一句,他已经两年多没有小九的消息了,虽然这是发生在鹤城之前的事,但是聊胜于无,对他来说多少是个念想。
像小九那样年纪的孩子,身逢乱世、颠沛流离,他有时都不敢往深了想,只能拿老道士是个深不可测的世外高人,定不会让他的徒弟出事来说服自己,小九一定不会有事。
虽然他不再有她的任何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