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午后,柳月家一处宽敞雅致的大书房里,两个少女挤在屏风后头的长椅上小憩,为了防止身边人掉下去,两人都以腿勾着对方。
「这间书房果然安静多了。」凤宝宝把玩着她心爱的宝石短刀,手指轮流抚摸刀鞘上一颗颗宝石。
「对啊,让我们可以好好睡个午觉,只可惜明天你就要走了。」柳安和取出一条白色手帕贴放在脸上,眼睛仍旧闭着。
「不然你跟我回去住一阵子,我家附近有山有水,到处都可以玩儿。」凤宝宝也舍不得这个新朋友,毕竟她家一屋子男丁,好不容易才有了柳安和这个姐妹淘。
「我好不容易才搬回来,想多点时间住在家里。」柳安和将脸上的手帕给抽掉,闷闷地叹了口气。她喜欢爹娘和哥哥,虽然也很喜欢凤宝宝,但她还是舍不得离开家里。
「反正我明年还会来,爹说往后每年他路经这儿都可带我来。」凤宝宝说着,两个小女生互相约定明年再碰面,又勾着手讲了一会儿话,凤宝宝忽问:「安和,你在北京时,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柳安和原本闭着的眼睛一下子打开,表情古怪地看着凤宝宝,问道:「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凤宝宝转了一下晶亮的眼珠子,表情十足俏皮,然后微嘟了一下嘴。「你先回答我,到底有没有?」柳安和愣着,思忖半晌,吞吞吐吐回答:「其实,我也不知道。」
「那就是有喽?」凤宝宝坐起来看着她。「就说了不知道嘛!」柳安和将手帕盖回脸上,娇声低嚷:「反正还没要成亲,在这之前都还可以选择的嘛!」
「哦?」凤宝宝夸张地嚷着,同时一把掀开她手帕,质问:「这是说你喜欢的不止一个?」
「也不是。」柳安和连忙反驳:「其实,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宝宝,你知道吗?」
凤宝宝看着她,微微侧着头,许久才又摇头。「我也不知道。」
「这不就对了,你也不知道,现在说这个太早了点。」柳安和用力下了定论。
「跟你说。」凤宝宝压低声音,眼睛转了一下,状似神秘。
「什么?」柳安和将脸凑过去,小小声问着,脸上有着满满的期待。
「八师兄约我一起闯荡江湖。他说,就只有我跟他两个人。」
柳安和眼睛亮起来,语气兴奋:「私奔?」
「不是啦,师兄说如果我同意了他会去请示爹娘,哎呀我也说不清,总之我还没答应,师兄叫我四年后再跟他说。」
「你八师兄喜欢你?」柳安和指着她鼻子问。
凤宝宝发出嘿嘿笑声,尴尬又羞涩地点了一下头。「大家都这么说,我想应该就是吧。」
「那你喜欢他吗?」
「……不知道。」虽然觉得被人喜欢挺害羞的,但是,除此之外好像也没别的想法。
两个女孩儿互看对方,同时噗地笑出来。
「不知道不知道,咱们两个一样都是不知道!」柳安和拿起手帕玩了一阵,忽然正色道:「干脆你别喜欢八师兄,嫁给我哥算了,这样咱们不就可以时常见面了?」
凤宝宝抢下她手帕,好奇问道:「穆清哥哥还没订下婚约吗?」
「没有。我爹说这个婚约可不能随便乱订,倘若后悔了又想解除可是很麻烦的。」柳安和笑着摇她手臂,追问:「还没说呢,你觉得我哥怎么样?」
「穆清哥哥啊……」凤宝宝凝神思索,脑海中浮现一张白皙干净的脸庞,耳畔彷佛听见那优雅轻缓的语调。她想了一会儿却频频摇头。「不成不成!我爹说不能嫁给太好看的男人。」
「为什么?」柳安和讶问。
「爹说漂亮的男人不可靠。」爹说过的话总不能都当成耳边风是吧。况且,她自幼就觉得男人要像她爹那样粗犷魁梧才好,穆清哥哥太白皙了点,光用看的当然是挺稀奇挺好看,但她还是比较喜欢像她爹那样的。
「那你嫁给丑八怪好了,以后我看到最丑的男人就对他说,你赶快去娶凤宝宝吧,她爹准备十车嫁妆要把掌上明珠嫁给丑八怿呢!」柳安和取笑。
「我才不要!安和你好坏。」凤宝宝抗议,伸手去搔柳安和腰侧,后者连连尖叫不住抵挡,嬉闹了好半晌,好不容易才又安静下来。
「对了,我不是说要拿药方和食单给你吗,闹一闹差点给忘了。」柳安和说着,急忙就下了躺椅,「我去去就回,你在这儿等着,一会儿嬷嬷端汤药来,若没看到人又要到处喊,那可挺麻烦。」
「知道了,快点儿去吧。」凤宝宝推推她,示意她快去快回。
柳安和的父亲让亲信配了几帖药方,并且写了一份食单,说是只要每日按着上头所写的方子飮食,应可渐渐消除身上油脂。
凤宝宝以往并不觉得自己身形太过臃肿,因为她爹总说女孩子有点肉才好,还时常熬汤硬要她跟娘喝光,想想,肥肉肯定是这样养出来的。但她这趟来到扬州,见到街上少女几乎都是窈窕身段,加上柳安和不时嚷嚷也要像自己爹娘那样清瘦,搅得她也好想跟着一道参与,因此决定拿那药方和食单回去试试。
窗外微风吹拂,惹得树梢沙沙作响,几朵粉嫩小花随之摇曳,她挪步来到窗边,感受阵阵凉风带来的舒爽。
没多久,一个嬷嬷端来一碗黑压压的药汁,闻起来颇有点诡异,似乎是专治哮喘的药方。
只是,柳安和不是说去去就回吗,怎么还不回来?
却说,在柳月家另一静谧厢房。
「少爷,都准备好了。」
「嗯。」一道略低的轻缓声音传来,停顿一会儿再度开口:「行了,都先下去吧。」
「是。」几个下人纷纷退了出去。按照惯例,他们都知道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再过来即可。
雅致屋内,一道高瘦身影站在窗边,唇角微扬看着外头的花草景色,然后就将窗户给掩上。
天凉好个秋哪。
他爹曾说过,偶尔忙里偷闲做点自己喜爱的事,这是怡情养性,不但无伤大雅,反而更能养足精神。
柳穆清将腰间的珐琅怀表给取下,慢条斯理地搁在矮几上,再将一个雕花垂坠玉佩也解下,然后拔下手指上的白玉指环,抽出长靴侧的宝石短剑,将之一一摆妥在矮几上。
说到怡情养性,爹最爱的便是赏玩宝剑,他也喜欢兵器,而且收藏了一些不错的珍品,不过,相较之下,他更喜爱另一样乐趣……
他缓缓解开颈间钮扣,将一件水蓝色外袍给褪了下来;接着解开脚上那双特制的牛皮长靴,再将白色中衣、衬衣,以及深色长裤、短裤等衣物脱下,一件件按顺序整整齐齐折好,披挂在椅背上,最后,当然也没忘记要将脖子上的护身符给取下,放在桌边。
终于,整个人一丝不挂。
一副属于少年的身躯裸裎着。
肩膀略宽、劲腰紧臀,身形清瘦却又有着长年习武锻链出来的硬肌,可又不显得过分贲张,反而透着一股青涩之美好,那无瑕的皮肤亦如他脸庞那般白皙洁净,全身上下彷佛晶莹之白玉。
哗!
他将手伸进木桶里探了一下,脸上不由自主露出笑容。这水够热且又放了他向来喜爱的草药,那清雅特殊的气味令人心情舒畅,一扫近日为了茂良客栈而起的阴霾。
柳穆清踩着矮凳,轻巧踏进桶中,缓缓坐下让肩膀以下浸泡在热水里。
真是,上自头顶下至脚趾,四肢百骸无不畅快!
他轻叹一声。半晌,将背部倚靠在桶边,两臂敞开放在木桶上,眼睛盯着水面,心底却是在思忖那客栈之事。
这几日他展开一连串动作,先是阻断客栈原先的食料采购源头,清查过往采买明细,揪出从中摸走不少银两的罪魁祸首,就是陈掌柜的小舅子。
结果,引来一阵轩然大波。
陈掌柜带着妻儿上门求见家主,本以为他娘会找理由拒见,却没想到竟是找了他加上陈掌柜总共三人,另辟密室长谈。
陈掌柜向来不大理会他这个大少爷,却对家主必恭必敬,说没几句就老泪纵横。
柳穆清两手捧水,将脸给洗净,然后往脸上泼了几下。
那个陈掌柜,在家主面前老实多了,连说好几次要家主降罪,又说什么不懂看帐,都是他小舅子一手处理。娘说短缺的帐需由他小舅子或者他们一家补上,陈掌柜也连连点头……
想到这儿,他不禁气闷,同样的办事方式,由他来做就行不通,娘一开口就没人敢有异议。
总觉得,该不会是娘老早察觉茂良客栈出问题,才刻意拨给他。
真相如何他无从得知,陈掌柜离开后,娘狠狠训了他一顿。
「还没查清楚病根就急着砍手砍脚,就这么按捺不住?你如今每走一步都是众人焦点,多少人等着你栽跟头好来笑话,你行事前没想清楚后果吗?一个三十年老伙计是能这样轻松打发的吗?我跟你说,这可不是下棋想收回就收回,一出手就没转圜余地了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