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我今天比你更早呢,咱们来过过招!」柳安和边说边展开动作。
柳穆清看着妹妹翻了个筋斗向他扑来,颇感哭笑不得。他妹妹或许曾经孱弱多病,但在袓母的细心调养之下,不但身体愈来愈健康、脸色愈来愈红润,听说为了舒缓哮喘的毛病,甚至每日打拳练气功,如此内外兼顾,多年来终于将她养得身强体「壮」。
真的是好壮哪!他看着妹妹壮硕的身子,难怪娘老是怀疑妹妹在北京时被抓去练习摔跤。娘私底下怎么说的?好像是说一个女孩子家怎么看起来虎背熊腰、力拔山河的啊!连爹都曾忍不住说了句「太过滋补了」……
「安和,你小心点儿。」他迅捷抓向妹妹肩膀,替她稳住身子,以免她因为太过兴奋而摔倒。
「别担心,只管出招啊!」柳安和圆呼呼的脸蛋堆满笑容。
「我这不是出了吗?」柳穆清微笑,右手轻巧反转,拍了一下她头顶,续道:「第一招挡你肩膀、阻你进攻。第二招推开你拳头、直取你脑袋瓜。」
柳安和愣了一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当即按着头顶大叫:「不行不行!方才我全没防备,哥好奸诈,刚才不算数,我要重新比过!」
「敌人可不会给你时间准备。」柳穆清笑着,见她咩咩大叫,拍拍她额头安抚:「好好,我们重来一次。」
柳安和搬回家后最大的改变就是,柳月家安静到接近冰冷的气氛一下子被破坏殆尽;现在,只要有柳大小姐在的地方就显得热闹温暖,这对柳穆清来说绝对是前所未有的巨变。
其实他性子较为早熟冷静,一直也都偏好清幽气氛,实在不大习惯家里忽然热闹起来,不过,他还是乐见妹妹搬回来住,毕竟妹妹是他唯一的手足,自小又一直聚少离多,怎么说都该更加爱护才是。
「我要出招喽,小心你脚下。」柳穆清先提醒,然后才不快不慢地伸腿扫向妹妹,等她跳过之后才又试着出拳,「我现在要攻你右侧手臂,再来是两边腋下,然后是右大腿,看好喽!」
柳安和按照哥哥的提醒,一招一招挡下,就这样居然对打了十来招,她既感兴奋又颇有成就感,开心得手舞足蹈。
虽然她很喜欢袓母,伯父伯母亦视她如己出,但她还是很高兴自己终于搬回家了。
空旷院子里,就见兄妹俩你来我往地过招,不时传出两人挥拳比试声以及对谈笑语声……
柳月家,由柳穆清的外曾袓父柳月一手创立,却是在柳穆清的外公柳如笙手中开始壮大,之后曾经短暂落人贼人之手,幸而又在他父母的携手努力下夺回大位。
柳月家产业遍布江苏地区,除经营水陆运输,并有茶楼酒馆、米行、药铺、南北杂货、布庄、染坊、当铺等店家,其富裕程度实难以估计,每年营收更是无以计数。
然而,最特别的是,柳月家承袭他外曾袓父留下的家训,所有店家铺子甚至商船镖局等等从不挂上柳月家标帜,甚至对外也一概不能宣称隶属于柳月家之下。
此一作法初始是为了避免店铺之间互相牵连,防止任一家店出事而连累其它铺子,却没想到后来反倒成为柳月家开枝散叶的主因。
就如他母亲所说,化整为零不引人注意才是长久根本之道,因此,数十年来外人只听闻柳月家家大业大,或许可以约略猜到某些大商号大船坊属于他们,可却无人确切知晓柳月家到底总共有多少店铺以及实际的生意版图。
「少爷,茂良客栈的陈掌柜已经等在前院偏厅了。」
五儿走进书房禀报。柳穆清正站在书桌前端详几幅画作,听了之后应了一声,先将手中画轴给卷起收好,这才走了出来。
「将这几本帐册带上。」柳穆清指向书桌旁的几本册子。
五儿立刻过去拿在手上,转身正想往前走,却见主子忽然停住脚步,若有所思地盯着他手上的帐册。
五儿不解探问:「少爷,还缺什么是吗?」
柳穆清看了他一眼,忽道:「帐册放着,你去我房里取那白毫乌龙,然后到偏厅帮忙沏茶,我自个儿先行过去。」
「是。」五儿立刻放下帐册,快速走了出去。
柳穆清理理衣裳,迳自往偏厅走去。
自他有记忆以来,就一直知道自己是柳月家的下一任继承人。
一年前,母亲挪了一间店铺交给他管理,当时还白纸黑字立了合同,说明店铺不是送他,只是让他管理,往后无论盈亏都算在他柳穆清的头上,年底结算时若有盈余,不但盈余归他,来年还会再拨一间店给他管理。
倘若他够本事攒够了银两,就可向母亲买下店铺;但若是亏损,这笔帐自然也是算在他头上,须得自己想办法还出钱来;否则,只要亏损超过店铺价值,母亲就要收回铺子管理权,一旦他手上的铺子全数被收回,那他就得收拾包袱滚出家门,也不准说自己是柳月家的儿子,以免贻笑大方……
关于逐出家门,柳穆清绝对相信母亲说到做到。
「大少爷。」陈掌柜站在偏厅正中央,一看见他便拱手致意。
柳穆清朝他淡淡微笑,坐下后却见他始终站着,遂开口:「陈掌柜别拘束。你是经历我柳月家三代的老掌柜了,不必如此多礼。」
「是、是。」对方连说两声,语气算是客气,但脸上却没半点笑容。
「今天约见也不为别的,就是茂良客栈归到我这儿一个多月了,还没问过陈掌柜有什么需要的,又或者有什么想私下与我说的,咱们可趁这时互相商讨一番。」柳穆清看向他,两颗眼珠子乌亮有神,透着一股略显稚气的清新感。
去年他获得一间已有二十年历史的药铺,那间铺子本就赚钱,因此毫无意外地结算时帐面颇好看,母亲于是在上个月他满十六岁时将茂良客栈拨给他管理:当然,这次同样也是立了合同,上面载明的规则都跟之前相同。
「陈某该给的帐册都上缴了,暂时并没什么额外需要,大少爷特地找我来,也算是器重陈某,这点我感激在心;但是中秋将至店里正忙着,还不如让我快些回去帮忙,远比坐在这儿好。」陈掌柜生得方头大耳,说起话来就像许多柳月家老部属一样浑身江湖味。只见他一口气讲完,并将五儿端来的茶一饮而尽,然后就直瞅着柳穆清,眼神老练精干,一副看你大少爷能奈我何的态势。
五儿站在旁边看了,不由得有点火大。
主子贵为柳月家大少爷,所到之处谁见了不是礼遇三分,可这个陈掌柜居然如此无礼,主子好声好气的问话他不耐烦,主子特地拿的好茶他一下子牛饮喝光,真是目中无人、气焰高张!
柳穆清微微一笑,没半点动怒迹象,但也没让陈掌柜离开,他让五儿替两人又斟了茶,徐徐开口:「既然陈掌柜没什么想问,那就换我问问。」
陈掌柜微愣,搞不懂这个唇红齿白的粉嫩大少爷想问什么,他都说了正忙,怎不快快放他回去照顾生意?却听得柳穆清提出几个问题,像是跑堂的掌厨的各有几人,各个伙计的年龄身家背景等等,他也都耐住性子回答。
「所以管帐的是你小舅子?」柳穆清问着,两眼看向茶杯,缓缓喝了一口。
「是。他管帐兼采买,偶尔也帮忙做点儿跑堂端菜递茶水什么的。」陈掌柜态度冷硬,回得极快。
柳穆清听了点点头,又问了一些寻常问题,倒也没耽搁太久,约莫一盏荼时间就结束话题。
「今日劳烦陈掌柜了。」他说着便站了起来。
「少爷您留步,不敢劳您相送,我熟门熟路的自个儿离开就行。」陈掌柜示意他留步,坦白说,今天这趟反正是浪费时间,想他都是侍候柳月家三代的老人了,连柳月家家主,也就是柳穆清的母亲,都对他颇为礼遇,可这个毛还没长齐的黄毛小子居然硬要他丢下铺子跑这一趟,结果也只是问些无关紧要的芝麻蒜皮事!
陈掌柜如一阵风似地快步离开。
「怎会有这么不知好歹的人。」五儿颇感气愤,边收拾茶具边嘀咕:「真是浪费了这一壶好茶。」
柳穆清没说话,就只是静静将手中茶给喝完。
茂良客栈是外曾袓父时期就有的,他曾经好几次路过这间客栈,亲眼看见店内络绎不绝的盛况,也因此,当母亲将这间店拨给他时,他其实暗自高兴不已,以为又像去年那样轻松获得了赚钱老店。
可是,当他仔细将这几年的帐册翻过,赫然发现茂良客栈的营收根本不如预期。
没错,客栈生意极好,但出乎意料的,开销更是惊人,收支对照之下只是勉强打平而已,甚至,去年结算起来,帐面根本就是亏损状态,而今年也好不到哪去,截至目前为止,几乎每个月都是支出略多于收人,再这样下去,到明年结算时,他敢打包票肯定不会有半点盈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