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完,不想再同老魔婢啰嗦,掉头又往原路奔回去,急忙折返忧歌身边,握着他的手搓揉,想 煨暖他
一些。
一边朝他指掌呵气,一边持续摩挲他的手,一边担心老魔婢是否听清楚、走得快不快,一边又嘀咕狩夜怎还不见人!
这段时间,漫漫难熬。
「……你到底怎么了?昨夜还生龙活虎,嚣张欺负我这个弱小,我不过睡一觉起来,你却成了这样?」
瞧他这模样,胸口莫名窒闷。
虽然他醒时,魔主姿态高傲,满嘴本君本君的,可那时的他,会凝着眸光看她;会很偶尔地朝她勾唇一笑,会与她斗斗嘴;会托腮听她说话;会在举手投足之际,墨发间的辉泽熠熠,艳红色的裳,宛若生命之火,炽烫且能燃烧。
而且,他吻她的时候,明明那么火热,现在,一点点温暖也感觉不到……
「他无事。」
开喜太分心,连狩夜进入寝宫的铁履跫音,竟都没有察觉,直至他开口,她才回过神,表情有些呆滞,像没听懂他说了什么。
面具下的狩夜,难辨情绪,嗓音倒未闻不耐,重复又说一遍,还添了数个字:「他无事,你不必紧张,让他睡,醒了就好。」
「他这样叫无事?」她的呆滞,来自于对狩夜之言的质疑。
不要以为她长得小,脑袋也跟着小,她此刻最大的,是脾气:「无事之人怎可能像他这般冰冷?!叫不动,唤不醒,不暖,连吐纳也几乎探不到?!」
「他醒后,你自己再问他。」言下之意,这问题太麻烦,他并不想回答。
狩夜转身离开寝宫,来去皆如一阵风,无影无踪,根本没给她任何援助。
开喜朝空荡荡的寝宫门口啐声,尚未啐完,形似鬼魅的狩夜又回来了,她还维持着一副鬼脸,来不及收回。
狩夜:「……这颗蚊眼蓝晶,摆在他胸口。」
明明听到也看到她的行径,狩夜还能如此平静说道,虽然她默默猜想,那张面具不知挡下多少青筋暴凸?
「哦。」她伸手接过,没多问这是何物,直觉认定应该是好东西。
蛟眼蓝晶颇为烫手,她按狩夜说法,将之轻轻放在忧歌胸口,看见蓝晶吐露光晕。
狩夜二度要走,开喜出声着唤住他:「好汉做事好汉当,你别迁怒到我弟弟身上。」万一她朝他啐声做鬼脸,得罪了狩夜,难保他不会把气撒在破财身上,小崽子就太无辜了。
「昨夜,他企图将定身灯用在我身上,想揭我面具,我已经迁怒过了。」
糟糕,她一时忘记取回定身灯,果然发生憾事,破财这小笨蛋,真有蠢胆,居然做了!
「他得逞了吗?……不,我是说,跟个孩子较真,实在没必要,骂他两三句、罚他墙角站站、饿他一两顿,就足够了吧。」现在替破财求情,算不算太晚?
狩夜未作回应,沉默之金,倒是开喜抽了口凉气,想到更糟的情况:「……他不会在揭你面具之后,还说了什么,嗯……不得体的话?」例如,没想到你长这么丑,难怪要戴面具——这一类的。
按她对破财的了解,这可能性……忒大呀!
她开始要担心,破财崽子是死是活了。
隐藏于面具后,似乎传来一声咕哝,开喜听得很不真切,但勉勉强强仍能分辨,正诧异间,狩夜又似风刮走了。
咦?她应该没有听错吧,刚刚……狩夜是在笑吗?
第六章 舍身(1)
狩夜没有骗她。
一个时辰过去,原先冷若霜雪的身躯,逐渐恢复暖热。
吐纳渐沉,益发清晰,像是正常人该有的熟睡模样。
开喜一直看着他,这些点点滴滴的细小变化,没有逃过她双眼。
神寿活了这么久,看过亿万凡世多少更迭,她绝非无所知的驽钝之辈,她已经隐约猜到,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究竟为何。
这是「舍身」。
舍己之身,换广阔无垠之境,一方温暖光华,一寸仿月光辉,一场淋淋细雨,一阵梢梢清风,以己身所有魔力,换众魔安身立命。
村民婆婆曾说,魔主为他们造炤阳、创幻阴,让他们能在此境,安稳生存。
可魔族,向来只懂破坏毁灭,不若神族天赋,多以创造诞生为主。
这是打自血脉间、与生俱来的差异。
要一只魔族去种活一株花,不如叫他去轰碎一座山来得容易。
本非创造之族,要在这里维持日与月、阴与晴,周而复始,是一件多艰钜、多异想天开的事。
即便魔力再强大,耗尽之日,终会到来。
一日耗尽……
此时,忧歌张开赤眸,醒了过来。
「握着我的手干么?」他噪仍沉,一眼瞧见,被她裹在双掌里的右手。
很暖,属于仙界喜神的仙泽以及她嫩肤的体温,传递过来。
他并不是要提醒她放手,相反的,当她正欲松开十指,他反手握住她单荑,不容她撤回。
她试图抽了抽手,不敌他握力,醒了之后,就有力气欺负人哦?
「你这样会死的。」开喜从来藏不住话,直接说道,也不管突如其来一句话,他有没有听懂。
忧歌默了默,见她一脸稚嫩棘却严肃,娃娃脸配上老成眼神,相当违和。
他当然听懂了。
尤其,淡淡瞥见胸口摆放的蚊眼蓝晶,知道自己魔力流离的情况,被她瞧得清清楚楚。
「为什么不说话?」现在是保持沉默的时候吗?
忧歌扯唇一笑 应该说,只是神情谈淡变化:「要我说什么?是,我知道我会死,所以呢?你想劝我?
不是想阻止我?」
「你们没有其它方式吗?非得用这种……以命去换命的狠招?」
以他一人之命,去换所有人的命。
「不然请喜神天尊赐教,炤阳与幻阴,应当如何维持不灭,在这个永无日月之境?」他用以请教口吻,嘲讽一回。
开喜怎会知道,日出月落此等小事,她从来不管,在上界,这些根本不成问题。
早上睡醒,灼灼太阳当空照,一日之计在于晨;晚上入睡前,推开窗,便有满天星子及一轮皎月入睡,这些景致,天天着得见,习以为常。
在魔境,却是求之,而不可得。
「无中生有,本就该支付代价。」他轻哼道,同时松开她的手。
步下水玉大床,他动作熟稔,褪下睡绉的衣袍,取来另外一件同色红裳换上,一侧的银盆,感满无根水,他一个手热,水即变得温热,供他简单盥洗。
「过来替我梳发。」他丢给她一支蜥骨篦,使唤得很顺口。
「……我看起来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吗?」她嘀咕,心情还悬在前一刻,总觉得他这种豁出性命的魔,实在不该有这般轻松无谓的表情。
「不像,所以给你机会练练手。」不用感激他的贴心。
开喜:「……」她狠狠握紧蜥骨篦,如他所愿,好好「练练手」!
开始,动作确实很粗鲁,毛握一绺柔亮墨发,以梳痛他头皮为毕生目标。
可是梳着梳着,手劲越放越轻,心越来越软,光想到他的处境,怎样也对他凶恶不了。
好比读一本书,刚开始,对里头的大魔君咬牙切齿,可是了解越深,发现这魔君根本是个只顾爱人、不顾自己,甚至拿自身血肉,去喂饥肠辘辘族民的傻白甜……
她觉得这魔君,很呆,很笨,很不威风。
很教人……想抱一抱他,骂他一句:你这个傻瓜,怎么如此不爱惜自己?
那种想抱,与破财撒撒娇,他直喊喜姨姊姊,喊得她心软,将崽子捞进怀中抱抱拍拍,并不相同,但是怎样的不同,她也说不上来。
「你那是心疼我的表情吗?」他透过冰棱镜看她,解读她此刻低垂双眸,眉微蹙,握着他的发,若有所思的模样。
开喜抬头,也看向冰楼镜里的自己。
那就是……心疼的表情吗?
镜里的少女,无比陌生,她只知道她有多爱笑,总是挂着满脸笑靥,神生无忧无虑,日子快快乐乐,喜泽裹身,喜鹊围绕,没有任何事,能使她的笑颜光彩褪色。
她却为了他,眉宇间,染上愁绪的黯谈。
「我不知道心疼该是什么表情。」她坦言回道,说完,还是认为与其讨论她的表情,不如继续讨论他的安危,两者相较,后者重要太多太多了。
「我觉得,你应该寻找其它办法,别用自己的性命作牺牲,这样——」
「我的生死,与你有何干系?」他眸色深浓,觑着她,故意要逼问出答案。
她愣了下,梳发动作亦停止,于冰棱镜中,与他视线胶着。
他眸光似火,烧灼般,紧盯她。
被他那样看着,让她双腮热烫烫的,似要煮沸脑袋瓜子,难以好好思考,若不闪躲,就会遭他焚燃殆尽……
第一轮眼神对峙,她认输,眼光落败瞟开,待至颊上热烫渐缓,她才平稳声音道:「……确实是没什么干系,单纯给你建议,你听听也没损失,虽然我一时想不出有什么好办法,不过仙界能人众多,我去帮你问问,说不定能让魔境维持现况,而你又可以保全魔力和生命。舍身应该是最后撒手锏,太早动用不太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