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那天他如阿丝蓝那般走了,她又如何能够再寻到他?
来世多遥远,多渺茫?
所以惊,且怕,泪如雨下。
他万般不舍的拥着她,唯一庆幸的,是她在他怀里,还能与他相拥在一起。
「至少我们在一起。」
暗夜里,他哑声低语,拥抱着她,告诉她。
「无论喜怒哀乐,都一起。」
温柔心更热,眼更湿,她抬首,抚着他的脸,亲吻他,拥抱他。
周庆为她寛衣,抱着她重新上了床。
两人在黑夜中相拥缠绵,感觉着彼此的心跳与呼吸。
夏夜晚风,轻轻徐来,将片片飞花,吹向远方。
那一夜,两人都无法入睡,就静静的拥抱在一起,待黑夜将尽,他拥抱着她,和她一起看着窗外远方天际慢慢亮起,看黎明来临。
朝阳乍现的那个片刻,他哑声开口,吐出一句。
「若有来生,你等我。」
她一怔,不再看那东升旭日,回头昂首朝他看来。
金光将怀里的小女人照亮,他能看见她秀丽的脸庞,看见她长发如瀑,看见她水漾黑眸里的爱恋深情。
情不自禁的,他抬手抚着她的脸,哑声要求。
「我周庆一穷二白,只值半两,但你若愿意,我一定去找你,到时换我养你一辈子,好不好?」
她喉一紧,含泪微笑,粉唇轻启。
「好。」
一个字,印上心。
他在晨光中,吻着她的笑与泪,知道自己有她就够,有她就好。
酒友
旧书铺子里,一灯如豆,秦老板轻轻把书合上,放回书架里。
那本书,还没有写完,他抬眼,看见书中的主人,提着一壶酒,走了进来。
秦老板看着那男人,只挥手撤了柜,现出矮桌,摆上酒碗。
男人同他隔桌相对,席地盘腿而坐。
男人什么也没说,只替自己与他都倒了一碗酒。
他不喝酒的,但他拿起来喝了。
那酒很烈,很辣,万般的苦。
「所以,她去了?」秦老板问。
「嗯,她去了。」男人点头,再倒一碗酒。
接下来,两个男人便没再说话,只喝酒。
慢慢的,喝着那壶酿了很久很久的酒。
当他俩喝酒时,四周的黑暗如此深,深到看不见边际,只有隐约的红花在一旁。
可那男人不惊不惧,也不害怕。
他是个不怕无间的男人,秦老板第一次看见他时,就知道这人对这里无所畏惧。
他曾犯下错,但他弥补了他的过错,却仍不愿离开,不肯放下执着,即便投胎转世,却始终记得。
他是冥顽不灵的魂魄,无可救药。
所以,他也只能陪他喝酒,喝这苦酒。
男人有很多问题想问,他知道,这一世,他是头一回见到他,可这一夜,他什么也没问,所以他什么也没答。
这一生,他的时间还早,没差这一个晚上。
但她去了,那个女人,去面对了她犯下的错。
宋家的少爷,赌赢了这一场,可接下来,还有很多很多的路要走。
所以这一夜,就先喝酒吧,无须多言。
无须多说。
秋
枫叶红了。
夏日已过,湖上吹拂而过的风,一天凉过一天。
几个月过去,城里没什么大事发生,一切都如常。
温柔这日起了个早,穿了衣,梳了发,亲自到厨房忙了大半个时辰,这才回房去找那男人。
他仍躺床上,懒懒的赖着。
若非有事,她也想重新爬回床,同这男人一起窝着。
她轻轻推了推他。
男人睁开惺忪黑眸,一见她,扬起了嘴角,露出慵懒的笑。
「早。」他说着,朝她伸出了手,「我以为你出门了。」
「不早了,天都大亮了。」知他想歪,她先一步抬手抵着他胸膛,好笑的道:「今日休市,我想出门走走,你要不要一起?」
闻言,他这才看到她穿着女装。
「今天不当温老板?」他挑眉。
「今天不当温老板。」她微笑,可眼里有着些许的紧张。
看着眼前这女人,他忽然注意到,她不只穿了女装,梳了发,还在唇上点了淡淡的胭脂,乌黑的发梳了一个简单的样式,上头还簪了一只银钗。
忽然间,察觉到她想做什么。
「你确定?」
「我确定。」
他如她所愿的起身下床,穿上她给他的衣,套上她给的鞋,让她为他梳头束发。
待一切备妥,她提起竹篮,牵握着他的手,往大门走去。
他没有抗拒,就这样和她手牵着手,走在她身旁,穿庭过院。
温家大宅里的丫鬟、仆人,见到大小姐出现,身边还跟着个男人,还是那个男人,个个瞪大了眼,吓得张口结舌,有人还因此摔倒坐跌在地。不像温家其他三位小姐,丫鬟仆人们整天在外奔走,可都识得这男人的脸面,知道他是谁。
到了大门外,一辆马车等在那儿,驾车的当然是陆义。
看见他,陆义连挑眉也懒了,只帮忙掀起车帘。
周庆扶着温柔上了车,看见云香和翠姨早坐在那里,一旁还有鲜花素果。
两女人什么也没说,就好似他会同温柔一起出现,是普通日常一般。
车马前行,沿着运河,一路进了城,直往大庙而去。
到了庙前,他掀帘协助温柔、翠姨、云香下车。然后,温柔在人来人往的大庙前,牵握着他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和他一起踏上了大庙的台阶。
人们在四周骚动着。
他知道为什么,她也晓得,两人都能听见那些压不住的窃窃私语。
「是周庆……周庆……」
「周家不是被抄了吗?我以为他死了。」
「听说是被张同知栽赃的……」
「之前就听说他没死……原来是真的……」
「看来张同知是被整垮的啊,对了,那没缠足的姑娘是谁啊?」
「是温家大小姐……就那之前被抢亲的……」
「嘘,想死吗?别说了。」
「为啥?」
「他可是周庆啊——」
此话一出,所有人瞬间噤声,却还是忍不住偷看那一对走入庙门上香的男女。
她没理会旁人的视线,可他感觉到她手心有些汗湿,本来跨着大步的绣鞋,瞬间缩回了裙里。
他捏了捏她的手,在她看来时,扬起嘴角,朝她一笑。
温柔看着他的笑,莫名红了脸。
他模样本就俊帅,这一笑,瞬间教一旁也来上香的三姑六婆们全掩着胸口倒抽了口气,所有人长眼都没见过周庆这么笑过,那笑那般温柔可亲,刹那间让大庙里三岁到八十的丫鬟小姐夫人们的心头全都小鹿乱撞。
他笑着,还不忘开口提醒她。
「柔儿,小心门槛。」
她脸更红,提起了衣裙,跨过庙门门槛。
跟在后头的云香和翠姨把鲜花素果摆上在庙里的供桌,温柔把香点着,一人分了三支,然后也给了他。
他挑眉,但仍接过手,同她一块儿朝菩萨上香。
这一日,她要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上了香,还不够,她还同他一块儿逛大街,逛完大街去游湖,游完湖再去城外踏青,让满城的人都看到他还活着,同她温家大小姐在一起。
不到午时,周庆还活着,将娶温家大小姐的流言,瞬间传遍全城。
他陪着她走,不介意旁人说些什么。
原以为,今日她的主意,就是这般,谁知午后上了车,陆义没将车马驶回温家大宅,却往太湖而去。
周庆以为是要去太湖,直到陆义忽然在中途停了车。
车外不见水泽,不见农田,只有山林荒野,不远处的半山腰,有个隆起的小土丘,上面堆着几颗大石头。
刹那间,眼一紧,心一缩。
他一直没再来过,他甚至不让自己去记得。
可她记得。
眼前的女人用那双柔软的黑眸看着他,朝他伸出手。
他看着她,握住她的小手,和她一起下了车,一步一步的爬上那已被满山枫叶染红的山坡。
云香、翠姨与陆义没有下车,就在车上等着。
落叶纷纷,在风吹时,在脚边翻滚着。
周庆与温柔,一路来到那土丘石堆所在。
她蹲了下来,把竹篮里的三牲四果拿了出来,摆上。
然后,点了香,也塞给他一支香。
「为什么?」他哑声问。
「他是你爹,他救了你。」她凝望着他,说:「我想谢谢他。」
他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握紧了那支香。
她转身朝那石堆跪下,拜了三拜,悄悄说了些什么,这才把香插在牲礼上,起身瞧着他,轻抚着他的手臂,然后什么也没说,走到了一旁。
看着那石堆,看着手中那支香,他喉头发紧,只在秋风卷起落叶枫红时,想起那个当年将他扛在肩上的男人。
对这男人,他真的不知该说什么。
周豹不是个好人,但也没有那么糟,很久以前,他就知道,世间没有什么是黑白分明的,可他真的没想到他在被妖怪附身那么多年,终能逃出生天之后,竟会挺身相救。
这才是我周家的好儿郎——
男人骄傲爽朗的笑声,好似还回荡在林间。
一双眼,莫名的热。
他沉默的举香,拜了一拜,把香插上。
当他起身时,温柔回到他身旁,伸出双手拥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