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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得正是。」那个身穿云雁官服的男人,举杯向风行健敬酒。「风爷,盗匪一事就全权交给您了。」

  风行健难得的举起杯。「是的,交给我。」他淡漠的说道,眉目低敛。

  只有芙叶瞧见,那抹曾在何毅嘴边浮现的笑,如今显露在风行健唇边,那笑显得更狰狞了些,令人战栗。

  他为什么这麽笑?他把猎物通到角落了,就要动手了吗?

  哪里来的猎物?芙叶顺著他喀血的目光看去,只看见满室的达官贵人,争著向他敬酒。

  「别净说那些话题,先把盗匪忘到一边去,有风家马队镇守著,盗匪们还能猖狂吗?今日各位难得齐聚一堂,不如好好的享用佳肴美酒。」魏江不理会心头的不安,佯装微笑的举起酒杯,挥袖示意,终结这令人不悦的话题。

  下人扛来一具鼎获,鼎镂中香气四溢,莱蔬鱼羊共烹,美貌的女仆以珍贵的景德瓷盛起佳肴,分送到宾客面前。

  魏家的筵席名满天下,据说连当今天于所享用的吃含、所使用的器具,都比不上魏家奢华,也难怪众多高官,全都乐於做魏江的座上客。

  女仆将一瓯鲜羹端到风行健的桌前,多瞧了这男人一眼,随即被那冰冷的模样震摄,端羹的手都有些颤抖,连忙匆促退开。这男人的冷酷神情,与他一旁的娇柔美女形成强烈对比,一个如寒冰二个如春水。

  高官们迫不及待的举箸享用,发出赞叹之声。大厅上只有风行健不为所动,食物不曾动过半口。从头到尾,他静默的以目光审视著席上的人们,一个看过一个,看得格外仔细。

  在众人大快朵颐的时候,大厅上却听得一阵令人难受的喘息声。

  芙叶以双手捣著唇,脸色惨白的站起身来,在众人诧异的注视下,踉跄的奔出大厅。

  第八章

  夜凉如水一枚月在天边觑著,赤裸的纤足慌不择路,在偌大的幽暗庭院中胡乱奔著。

  好不容易撑到一处水池旁,尖锐的痛楚就让她全身软弱,她颤抖的跪倒在地,五脏六腑都在翻搅,疼得像是有人以煨过火的刀刃,残酷的戳刺著,每一下喘息,疼痛就更加剧一分。

  「你怎么了?病了吗?」低沉的声音靠得很近,风行健已经追了出来。他的步履触地无声,如最优雅的兽。

  「没有,我只是——」芙叶摇头,无法继续说下去,费力的克制著,脸色惨白,冷汗湿了几层的花罗。

  风行健才一触摸到她肩头,她就脸色一青,伏在水池旁开始剧烈的呕吐。带著酒香的液体落入水池,激起阵阵水花,先前被他逼著喝下的温酒,此刻涓滴不差的全都咽了出来。

  他眯起眸子,望著她仍乾咽不已,连连抽搐的粉肩。

  「你不能喝酒?」他知道有人生来就不善饮,但只是一杯温酒,就会让她如此难受吗?彷佛她先前喝下的不是酒,而是致命的毒。

  她没有力气说话,只能摇头。胸中又是一阵剧痛翻涌,她跪在水池旁,发出低低的呻吟,难受得几乎要昏厥。

  「那又为什么要喝?」风行健来到她身边,单手一提,握住她纤细的腰,将娇弱如柳的她拥人怀中。她柔若无骨的身躯,此刻摸来更冷了。

  他不能理解,倘若她不能饮酒,为何先前没有抗拒,反倒柔顺的饮尽杯中的酒?

  「因为,你要我喝。」笑叶低声回答,靠在他的胸膛上轻喘,紧闭著双眼。这躯体是荷花化身,沾不得半点寻常吃食。

  只是,不能食用人间烟火是一回事,引发她剧烈呕吐的,却是大厅上的景况。

  芙叶想起,曾在地府的望阳镜中,看见她死去後楚宫的种种。

  交离将戎剑的尸身带回宫中,放入鼎获中烹煮,带著冷笑大宴群臣,不敢品尝的大臣,全推出斩首。他以戎剑的尸身,熬成一鼎羹,测试大臣们的心意——

  大厅里那些人进食的模样,让她想起千年前的惨况,霎时间痛彻心肺,再也受不住呕吐的冲动,只能逃了出来。

  她的温驯让他全身一僵,喉间彷佛梗了什麽,咽不下也吐不出,抱著她的双手环紧了几分。

  为什么她的口气神情,彷佛就算他要她纵身跳下断产,她也会无怨无悔的遵从?

  这来路不明的女子,一言一行二颦一笑,都渗染进他的理智中,如涓涓水滴,滴穿冷硬的顽石。身陷仇恨後的这几年,他头一次感受到心神震动,心头由她而起的撩动,渐渐变得深刻了——

  庭院中寂静无声,她倾听著他的心跳,紧闭著双眼,不知道他正在望著她。他的心跳强而有力,是她最依恋的声音,只有听著这声音,她才能安心,确信他的存在并非是她太过思念,而产生的幻觉。

  流水冷冷,这座宅邸的前身,那座雄伟的长庆殿中,日夜也有流水奔淌。

  「我渴了。」许久之後,她低声说道,挣扎著想起身,却又软弱的跌回他胸膛上。

  「别动。」他皱起眉头,声音变得严厉,见不得她如此虚弱的模样。

  「我想喝水。」芙叶哀求著,双手攀著他的肩膀,仰望著他。

  这身躯唯一能饮用的,是这片土地上的涓涓水流,她只靠那清凉澄澈的水,就能维持在阳世的这七日。

  风行健沉默的抱著她靠近水池,水池上浮著数盏灯笼,随著水流挪动,让地面映出淡丽光彩,如数枚浮月。他拥抱著她的姿态,也倒影在水面上,随著水波晃动。娇小的她坐在他怀中,接著他以双堂掬了水,来到她的唇边,执意亲自喂她。

  她仰起头,先是望进他阴合的眼中,接著以纤细的双手,覆著他黝黑宽厚的掌,将温润的唇凑上他的掌心。

  他掌中的那汪清水,吹箸夜空的那枚月,静静晃动。

  她将那枚月,连同他掌中的水饮了下去。

  那水冰凉甘甜,滋润著她乾渴的喉咙。清凉的水滑人身躯,平抚了先前温酒带来的翻搅,她闭上双眼,感受水滴渗透进身体。

  「还渴吗?」风行健问道,无法理解,为何只是一捧水,就让她如此满足。

  「不,这就够了。」她摇摇头,睁开眼睛,秋水双剩盈盈闪烁。

  他这些举止,让芙叶心头流淌过温热的水流,希望的火苗悄悄燃起。到底,他不是真的绝情吧?否则,又怎会如此仔细的看顾她。是不是在神魂的深处,他仍是她深爱的那个男人?保留了对她的些许情意?

  她温润的指掌,滑过他的眉目,用触觉重新熟悉他的血肉,这个简单的动作,是她期盼了千年的宿愿。

  他转过头去,避开。

  芙叶轻声叹息,而那声叹,让他回了头。

  她靠上前去,以唇瓣轻贴著他的肌肤。

  「请别转开。」她低声恳求著,紧闭上双眼,贪恋他的气息与体温,重温著曾做过无数次的举动。

  为了再见他一面,她在奈何桥畔苦等了那么久。他还恨著她吗?她好想问。

  起先,她是想解释。继而,她是想询问他是否还怪罪著她。如今,不论他记不记得都好,她只想说一声抱歉。

  奈何桥,不过三尺,为何妨在桥畔千年,她无论如何都跨不过?

  是因为,他死前的那一眼,她始终牢记心中。

  罪恶感如同巨石,这千年来都紧压在胸口,疼得销魂蚀骨,她不敢再奢求他的爱情。细细追究起来,她的罪过源於太深的爱恋,为了独占他,她盲目的跃入玄离所掘的万丈深渊,那一念之差,竟害得两人死於非命,牵连长庆殿中众多人命。

  那场错误,让她付出了千年的悔恨做代价,也让他在仇恨的汪洋里,浮沉了那么久水波荡漾,芙叶悠然一叹,保入他宽阔的胸膛,无意间瞧见冉浮在水面上的灯笼,那灯骨玲珑,以泪竹劈成,做成荷花的形状。她端详著,看不出糊在灯骨上的,是白色的花罗,抑或是其他的布料。

  她伸出手,尝试的轻触水上浮灯,才一触及灯骨,指尖就传来刺痛。

  「啊!」芙叶低呼一声,指尖已经被灼出一片红肿,在白暂的肌肤上,烫伤格外刺目。

  「你在做什么?难道不知道灯火会烫人吗?」风行健粗暴的质问,握著她的手,将被烫伤的指尖浸入水池中。当她触及灯火时,他的神智被担忧所淹没,理智如春江上的薄冰,陡然迸碎。

  「我只想看看那是什么布料一时出神了,没有留意到灯火。」虽然被烫得发疼,芙叶的视线仍落在灯笼上,没有察觉到他眼中,因为担忧她而浮现的暴躁焦急。「那是什么?非绢非丝,轻薄至极,这种布料我先前不曾见过。」她说道,想看个究竟。

  风行健皱起眉头,单手扯来一盏浮灯,在她面前将灯笼上的宣纸撕裂。这宣纸来自宣城,是上好的糊灯材料,但是她的关注却不在纸料的珍稀,而是宣纸本身。

  「你连纸都不知道?」他瞪现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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