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是怎么我来这里的?」玄离靠在她耳边,无限轻柔的问,由纤细的指掌,抚上她的肩。「记得吗?这薰香可以送入肌肤,几年都褪不掉的。芙叶,是你领著我找到这儿来,寻见我最可敬的兄长。」
她睁开眼睛,瞪现眼前含笑的男人,全身剧烈颤抖。计谋是早就预设好的,玄离利用了她的私心,让她万劫不复。
「玄离,不许碰她!」愤怒的吼声传来,就算是受制於人,戎剑的目光仍是慑人的。
去离的手轻轻一颤,竟不自觉的退了一步。
难以相信,明明都已经胜券在握了,他竟还会畏惧这男人。那双鹰目里,还有灿烂的精光,存有无限的野心与活力,那样的火焰看得人连魂魄都要颤抖起来。
他迫不及待的,想转移那双黑眸里的注意力,等待著看见那些精光,全转为澹稠的恨意。
「这麽护著她吗?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想不通我为何能反败为胜,将你从继承人的位子上拉下来吗?」支离嘴角绽著笑,看著那双眼睛从专注,转为困惑。
戎剑的目光,落在芙叶的面容上。
她开上双眼,无法迎视他的目光。自责与羞惭的情绪同时凌迟她,玄离却还架住她纤细的肩,反剪她的双手,将她推向跪在地上的戎剑。
「芙叶,我美丽的芙叶,告诉他,是谁将毒药洒在青石鼎里的;告诉他,是谁协助我,让他兵败如山倒,从王位继承人,沦为阶下囚的。」玄离强逼著,非要她看向戎剑。
眼泪落了下来,她的罪孽深得无法弥补。
「不是的,我是——我是.」说不出辩解的话,玄离口中的罪状,桩桩件件她都否认不了。「我只是不愿意你迎娶那女子,我只是想要留在你身边。」她慌乱的说道,泪水泉涌。
她所说的话语,比玄离的笑,更让他透骨冰寒。
「告诉我,不是你。」戎剑注视著她,缓慢的说道,一字一句说出口都是艰难的,像是沾著他五内淌出的血。
他不愿意信,却又不得不信。
只有芙叶能够在长庆殿内自由行走,不被任何人怀疑。事发前一夜,她夜间徘徊在厨室的记忆,点滴回到脑中,犹记得她在青石鼎旁采看著,而後投人他的怀抱里,颤抖得如同秋季落叶。
他原以为,她的颤抖是因为畏寒,事到如今才知道,那是担忧被察觉罪行的恐惧。种种前因後果,在脑中瞬间接串,他最信任而深爱的女子,竟才是他失败的主因。
他是如此的深爱她,甚至将她的安危,摆放在自身性命前,罔顾安全,就是要携著她逃亡——
爱恋有多深,在遭遇背叛时,恨意就有多激烈。浓烈的恨弥漫眼前,他定定的,只是篁住她。
芙叶软弱的摇著头,无法说出半句辩驳的话。她伸出手,企图触摸他,但却被他眼中的烈焰骇住。
要怎么告诉他,她的本意,真的只是要拥有他,绝不是想伤害他。这一切的一切,起因全是爱得他太深。她没有想到,妄想独占地,竟要付出这么可观的代价。
背後的玄离,仍在侃侃而谈,享受极了此刻的一切。「你很优秀,很聪明,一直以来做冠群伦,你最致命的一点,是过早暴露了弱点。芙叶就是你的弱点,而我只是懂得该在何处施力。」他玩弄著芙叶的发。
一声兽般的狂啸惊破宁静,穷凶极恶的,戎剑挥开锋利的刀剑,笔直的扑了过来。
他的眼被恨意烧红,看不见其他。
「拦下他!」玄离扯著芙叶往复退,匆忙的下著命令。
铜戈铁剑砍在戎剑背上,企图制止他的举动。但他反身一挥,刀剑竟被挥开,飞散出去。难以想像,身受重伤的人,竟还有这样的力量。
芙叶咬紧了雇,清楚的知道,戎剑所瞪视的人是她、想扑抓的人是她、想杀的人是她。他恨她,比恨去离更重上几分。
凄厉的吼叫声传遢云梦大泽,刀剑穿刺身躯,他仍举步往前走来,无视浑身的鲜血狂流,靠著恨意支撑。
立刻杀了他。」玄离连忙喊道,无心再戏弄戎剑,挥手要部下行动,快快解除他心头大患。
「不—.」芙叶喊道,推开箝制,往戎剑扑去,想制止这可怕的一幕。她奔跑著,眼睁睁看著部属们抽高刀剑,往他身上砍去。
「不,不,戎剑!」她今生第一次呼唤他的名,他却听不见了。
利刃劈过,截断戎剑的颈项,血雾喷散,头颅滚落在柔软湿润的泥泽上。他死去时,望向她的那一眼,充满炽热似火的恨。
温热的血溅到她的身上,濡湿了花罗,戎剑的头颅落在她身前。已经魂归离恨天,那双眸子里竟还有深浓的恨,定定的,就是看住她,指责著、怨恨著。
那眸子里的恨,浓得比不开,灼得她的心发疼。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她不要他死啊,她只是要——只是要——
确定了戎剑死去後,去离才敢接近。他走到她的身後,弯下身来,闻嗅著她淡淡的发香,靠在她身後,以最轻柔的声音劝诱。
「你可是我的大功臣,我不会杀你。」整个计谋中,只有对她的垂涎并非诋言,她如此的美丽,哪个男人可以抗拒?戎剑一死,他追不及待要取而代之[留在我的身边,我饶你不死,让你做我的妾。」
那轻柔的声音,她是多么熟悉,不久之前,就是这诱人的声音,利用她想独占戎剑的欲望,掘了一个深深的陷阱。她被私心蒙蔽了双眼,看不出这是足以让她万却不复的渊窍。
她伏在冷寂的尸身上,轻轻颤抖著,哀伤欲绝,眼神空洞,连泪水都乾个。被她双手覆盖的宽阔的胸膛中,她最依恋的心跳,已经全然静止,他的魂魄离开肉身,化人幽冥。
蓦地,英药用尽所有的力气推开玄离,扑上前去,握住戎剑腰间的琉璃短刀。
「阻止她,快阻止她!」玄离连忙叫著,声音中透著惊慌,立刻知道了她的意图。
这麽美的女人,他尚未尝到,怎能就放她香消玉头?她可是此次战役的战利品。
芙叶以短刀抵住纤颈,刀刃已经刺入半寸,鲜红的血掺了出来,沿著雪白的刀刃流下。她没有察觉到痛楚,低头看著戎剑的头颅,注视著盈满恨意的眸子。曾经说过生死都要追随他的,她直到此刻仍想信守诺言。
「别走,等我,我这就来找你。」她低语著,说得匆匆忙忙。快快快,再迟一些,是否就追不上他了?
刀刃穿透雪肤,划断血脉,溅出一片血雾。
疼痛先是尖锐,接著逐渐远去,连四周纷扰的声音,都听得不真切。芙叶缓慢倒下,眼前逐渐昏黑,鲜血浸润柔软的泥土,溅湿了一旁的莲蓬,包里著莲子。
玄离恨恨的低语声,靠在她的耳畔,包含著极度的恶毒。
「想死吗?以为用死就可以逃离我,跟戎剑做同命鸳鸯吗?」他直起身来,嘴边绽出恶毒的笑。「休想!我得不到你,也绝不让你如愿,我不让你们死在一处。」
玄离将戎剑的首级丢人云梦大泽,带走了尸体,大队的人马离去。
芙药被遗留在苍茫的云梦大泽边缘,逐渐冰冷。凋零的荷花飘落,一办又一瓣的覆盖在雪白冷寂的肌肤上,缓缓淹没了她。她的魂魄在云梦大泽中徘徊,执意找寻他,失了血色的唇喃喃自语。
别走,等我,我这就来找你。
衣衫沁染了云梦的水,罗袜陷入云梦的泥,她追赶茫茫湘江水,如同上古时那痴情的女子。
失了眼,从此不能看;失了口,从此不能言;失了耳,从此不能听;失了性命,她从此成了游荡的孤魂。只是,她铸下的弥天大错,即使是付出了性命,也不能挽回。
身躯一点一滴的冷了,她的魂魄随血渗透,化入黄泉,只剩无声的呼唤还残馀人间。
别走,等我。
等我。
第六章
流年似水,朝朝暮暮,岁岁年年,奔流不休,温润的土地逐渐乾涸,沧海成了桑田。土地上逐年飘扬过乐曲,传唱过各类词句,汉赋唐诗宋词元曲。转眼,已经是明代。
笛声飘扬,而後花落云梦。
湘水边缘,仍是城楼峥嵘,仔细一看,已不是千年前的模样。城毁城起,不知重复过多少次,古老的城墙伴随前朝湮灭,如今,这座城被唤为临湘。在人烟鼎沸的城墙外,沿著一脉绿水走去,寻得一座幽静的院落。
木匾横在门前,书写著「荷苑」两字。
荷苑里没有家具陈设,培植荷花的器具倒是齐全得很,彷佛这屋子是用来种植荷花,而非居住。
五月荷花绽放时,年迈的老媪与年轻女子,白发与红颜共剪初开的荷花赠与路人。
女子有著姣好容貌,渺如云梦晨雾的双眸,润如初开荷花的唇,让人一见倾心,只是那双眸子里却盛满忧郁,如同云梦泽地上的云雾,千年难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