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不明白,为何轻微的毒药,会造成那么凄厉而可怕的惨叫声。彷佛那些人正在承受著撕心裂肺、稚心刺骨的剧痛。
英叶瑟缩在长庆殿的角落,用尽力气捣全双耳,想制止尖锐而持续的惨叫,不断的传入耳中。那些声音,让她心惊胆战,只是稍稍倾听,血液就要被冻得冰凉。
不知何时,惨叫声由微弱而短促,四周渐渐静了下去。寂静里有著说不出的诡异,静得彷佛所有的人都已经死去,连半点人声也无。
砰地一声巨响,芙叶骇然的发出喘息,瞪视著被撞开的门。汀兰站在门前,脸色苍白,慌乱的搜寻。
「汀兰。」芙叶急忙迎了上去,见到熟悉的人,心情稍微平静。「未央宫里发生什么事情了?那些人怎么了?」她匆促的问道,心头的忧虑让她忘却该要佯装不知情。
汀兰握住她的衣袖,口唇蠕动,说不出半句话。就连丰艳柔软的唇,此刻也呈现吓人的青白,素净的脸上没有半分颜色,如同即将入殓的死者。
「汀兰?」芙叶困惑的唤道,尝试性的摇晃著汀兰。指下所接触的肌肤,冷如寒冰,不像是活人的血肉。
手腕一阵凉意,诱得她低头望去,却看见被握住的衣袖,逐渐渗出了鲜红的血渍。血渍扩散,在素白的单衣上晕开,如一朵陡然绽放的红花。
「汀兰—.」叫唤声由疑惑,化为惊骇。
随著那声惊呼,汀兰双膝一软,倒卧在血泊之中,背部有一道极长极深的伤口,由後颈处直直劈到了腰间,下刀狠绝,保可见骨,鲜血从伤处消了出来,将白色宫服染成了红衣。
芙叶慌乱的将双手覆在伤口上,想压住泉涌的鲜血,血液却由指缝渗出,染红了双手,无情的流泄著。
汀兰胸口起伏著,发出断续的呻吟,在一次喘息时,动作凝结,双目变得空茫,却仍未闭上。死去了,却不肯瞑目。
剧烈的颤抖由措尖窜来,震撼了全副身心,芙叶咬紧了唇,在唇上啮出了伤口,却没有察觉到疼痛。满室都是血的气味,却分辨不出是谁的血。口唇上的血、双手上汀兰的血、以及门外满屋满殿的尸首所汇成的血海——
整座长庆殿里,不知何时已经倒卧了十多具女官的尸首,一双双眼里都是惊恐与困惑。有两个持著沾血长刀的卫士,表情冰冷的站在血泊之中。他们身穿暗色衣衫,看不出是属於谁的兵马。
[这女人奔到这处来,才死了吗?」卫士以刀刃拨开气绝的汀兰,再将刀锋指向芙叶,以刀刃轻拍她毫无血色的面容。「你是最後一个了。」他似狼般的笑容上,还泼了众人的血迹。
「住手,公子吩咐过,必须把她带回去,绝不能有半点伤害。」另一个卫士格开了刀刃。
「不,我不离开。」芙叶惊叫著,慌乱的翻身往後跌退。这些人口中的公子是谁?为何杀尽了长庆殿内众人,偏留她一人活命?长庆殿外究竟是发生了什麽事情?
她更想知悉,却又没有勇气开口询问的,是戎剑的下落。他在哪里?长庆殿发生如此的惨剧,他是否知情,是否还安然无恙?
「宁可待在这满是尸首的长庆殿,也不肯乖乖听话吗?」卫士冷笑一声,伸手扯住她的衣衫,猛地一拽,粗鲁的往外拖去。
素白的衣衫滑过石地,染上地上的血泊,化为嫁衣似艳丽的红,途经的每一具尸首、每一双眼睛,全都无言望著她。她全身颤抖,因为那些目光而惊骇著,无力反抗。
衣衫先是被扯紧,接著黑暗中一道青白色的疾雷闪过,嘶地一声,裂帛声响,布料被刀刃截断。断裂的力量将她的身躯抛开,甩向角落,落进了被血染得淡红的流泉中,冰冷的水泉浸润了全身。
空中有金石交呜的声音,而她陷入流泉中,听得不真切。一双强而有力的手,将她由冰冷的水中扯了出来,温热的体温包围四周,她却惊慌得接近盲目,狂乱挣扎著。
「走开、走开。」芙叶咬紧唇,不肯依从。变故来得太快,她慌乱至极,却万万不肯离开长庆殿。她仰起头,双手乱打,呼喊著戎剑的名字,如落入陷阱的小动物,做著困默之斗。
有力的双手扣住她的肩膀,先是任她槌打著,接著猛力的摇晃她的肩膀,对著她嘶吼著,非要将声音灌入她的脑海。
「芙叶。」他吼叫著,摇晃著挣扎不休的她。
半晌之後,那声音才渗入芙弃的脑海。她呆愣的整著他,颤抖的伸出手轻抚他的脸庞,深怕眼前的他只是幻觉,直到确定他真的存在时,泪水夺眶而出,她才敢颤抖、才敢哭泣。
四周恍如炼狱,而在最可怕的地狱中,他竟也出现,执意前来救她。
戎剑站在她面前,目光锐利仍旧如刀,如今却透著困兽的绝望。她不久前为他穿上的素白色衣衫上,绽出点点灿烂的血花。
「你受伤了?」芙叶慌乱的问,双手在他身上搜寻。
不是我的血。」戎剑淡淡说道,浓眉保锁,向来意气风发的脸庞,笼罩了一层阴影。他解下带血的衣衫,以刀锋挑起挂在衣架上的」件披风,轻率换上。
「公子,我们的人已经抢来战马,最好趁著卫士们尚未赶来,快些离开。」侏漠说道,按住肩头一处仍冒著鲜血的伤口,四周围著十多名卫士,身上多少都带著伤。
不在第一时间离开郢都,反而回到长庆殿中,已经是万万不智。但是没有见到芙叶,戎剑又不肯离开。他在乎极了这个女子,就算是生死关头,也没有丢下她。
「长庆殿内的其他人呢?」戎剑问,将芙叶抱在怀中。她的身躯正在颤抖,不知是因为寒冷,或是其他缘故。英雄落难,护花不力,他连让她温暖的时间都没有。
侏漠的表情瞬间扭曲,接著恢复了僵硬。
「长庆殿内已经没有活口,大司徒以叛国之党为名,展开肃清,八十馀人全都戮首示众。至於这些女官,该是被其他人残杀的。」勉强维持平静的声音中,有些微的颤抖。
护卫们沉默著,神情凝重,被杀的八十馀人,都是他们的亲友。被冠上叛党之名後,他们今生是无法再留在郢都了。
「落井下石,速度倒是快得很。」戎剑冷笑著,笑声凄厉。
「发生了什么事情?」芙叶低声问道,仍不敢相信眼前的惨况,就是现实。今夜是应该有些骚动,但绝不鼓是如此可怕的屠杀啊一切都该是按照玄离的计策所进行的,为何眼前所见的种种,竟与她所想像的景况相差甚远,犹如一天一地?
「楚王宴请安阳蔡侯,宴席上的吃食被下了毒,王上与蔡侯连同十多位文武官员,全部毒发身亡。」侏漠咬著牙说道,察觉到每说一句,芙叶的脸色就苍白上一分。「吃食来自长庆殿,玄离指称戎剑公子等人阴谋窜位,与大司徒联手招来军队,残杀了与戎剑公子甚笃的几位公子,然後一路通杀。」
一字一句都彷佛刀斧,击碎了她希冀的远景。她的世界,在侏漠所诉说的种种下,转眼分崩离析。为何会这样?这跟当初的约定不同啊!
身亡?那包粉末不是只会让人稍感不适的吗?芙叶无法确定到底是听见了什麽,侏漠口中所说的一切,可是真实的?她摇摇欲坠,忘记了该要呼吸,身子由内而外都是冰冷的。
「那根本就是预谋好的,玄离跟大司徒联手,准备篡位。」侏漠愤怒的吼道,其馀人皆是沉默。
宴席上被毒死的人、被拖到未央宫前戮首的人、死在不知名杀手刀下的人,这种种血腥的起因,莫非早就在玄离的算计之内?而她,竟也是计谋中的一环。
洒落粉末的那一下手势,并不是拥有戒剑的开端,反倒把他们两人都推入了地狱的深渊。
众人荃著戎剑,等待指示。
戎剑紧闭上双眼片刻,抱紧了芙叶。半晌後,蓦地睁开双目[先退到南方的云梦去。」他呼喝道,大步往外走去。
人群离去,长庆殿内陷入死寂,尸首们的双目,无言望著悠悠夜空。
星夜兼程,在战马上奔驰的滋味万分难受。
纠结的情绪淹没心智,芙药没有察觉,此刻身体冷得有如寒冰,纤细的双手紧抱著戎剑,牢牢攀附,深怕一松手,就会溺毙在自责的汪洋中。
事实腐蚀美好的幻想,一日泯醒,才发现围绕在四周的,是最残酷的炼狱。
「冷吗?」戎剑低头问道,感受到她的颤抖。自从离开长庆殿以来,她的脸色始终是惨白的,身子不断颤抖。他拢紧披风,将她贴在胸口,那处最靠近心脏的地方。
芙叶摇头,口舌乾涩,说不出半句话来。他对她愈是温柔,她就愈难受。
他可知道,她就是这一切惨剧的始作俑者?如果没有她的贪念,长庆殿的众人不会惨死,他也不会沦落至此。倘若他知悉了前因後果,那双最令她爱恋的眉目,会有什麽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