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叹。「你不是要继续凶很下去吗?来吧,尽管往我身上使。」
「……」
「你肯对我凶,那是再好不过,总比与我疏离要来得好,你若肯凶狠使坏,我这心里也才受用。」
谁道这一代的乘清阁主孤傲岀尘、清逸淡漠?是谁?!那些人到底都看到他什么,而她到底在他身上又见识到什么?
此时在她眼前的阁主大人,身骨清逸是有的,气质孤傲出尘也是有的,但那张丽唇吐出的话……怎么听都觉得他在装无辜、耍无赖!
糟的是,她简直被他「一招制敌」,凶他不是,不凶他也不是。
「噗——哧……」
身后的细竹林深处忽生动静!
那类似喷笑没忍住的声音一起,惠羽贤肢体动得比脑子快,旋身应对,未携刚剑在身的她已一把卸了腰间的软鞭。
江湖走踏,遇上什么风吹草动,首要大事是要先护住自己。
尽管尚不弄清楚态势,先守,就对了。
凌渊然注视姑娘家外弛内张的站姿,秀挺坚韧,便如被风摧之亦不折的碧竹。
她反应迅捷无比,却仅将守势做了半套,真要守,她在转身对付的瞬间就该跃到较佳的守备位置,而不是挡在他面前不走。
怎会憨直成这样?
当初将她带出大山、带在身边养了大半年,怎就没瞧出她这点本性?
她的这个守势,原来是做给他的。
「哟,凌阁主喜欢被人凶,越凶你,你越是受用,原来阁主就好这一味?」
藏身在竹枺里的人甫出声,惠羽贤只觉双脓陡软,几要踉跄往前扑倒。
「盟主……」
「惠小子,可不就是老夫我本人吗?」嘻嘻笑了声,一道白影从碧色成幕的竹林中飘然现身,是一名穿着阔袖宽袍、美须飘飘的老人。
见到老者,稍回过神的惠羽贤立即上前,抱拳作揖。「拜见盟主。」
莫怪她刚刚进到竹林时,觉得阁主大人似在跟谁说话,待她定神欲辨,仅刹那间,那种感觉便淡了。
这一厢,老人家挥挥手要她免礼,目光已转向她身后的凌渊然。
盟主老大人继续抓着方才的话题道:「关于凌阁主这个『喜欢被凶』的癖好,啧啧,说实话,也太那个了点儿,引人想入非非啊,欸,老夫这张老脸都要替阁主你脸红了。」
「是吗?」凌渊然脸不红、气不喘。「至少在下还能养成癖好,能有个姑娘愿意凶我,不像某些人活到老八十,一辈子没被姑娘家凶过,实也沧桑可怜。」
一直都是光棍儿独一个的盟主老大人表情明显一啧,他撇撇嘴,再战——
「话说凌阁主也太那个了点儿,好歹也是条汉子,江湖上喊得岀名号,怎么一有动静,竟让咱们武林盟的人替阁下岀头?咱们家的惠小子虽说剽悍机灵,怎么说也是女孩儿家,你任一个女孩儿护在身后,那样理所当然,这能吗?」
这是在说他凌渊然「真不是汉子」吗?
还有那「惠小子」的称呼……简直乱七八糟!
方才盟主老大人在他家「贤弟」踏进竹林时不愿立刻现身,还特意隐去气息,当他以为对方八成出了竹林,他却去而复返,还非常故意地挑了时候、以一种浮夸方式出现,明摆着不想他好过。
只因为他「夺」走他武林盟大西分舵的「顶梁柱」吗?
要战就来。
他美目徐眨,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他家「贤弟」轮廓微绷的侧颜,跟着淡然地回答盟主老大人的问话。
「能被女孩儿家护在身后,那是福气,无福之人无福消受,又如何能能憧?」
……无、无福之人?谁是无福之人?!
盟主老大人的心头再次「中箭」,完全直入心窝啊!
一向白里透红的老脸一扭再扭,红潮汹涌,嘴鱼还直抽直颤的,一把漂亮雪白的胡子被气到都快卷翘起来。
岂料,阁主大人没要收手的意思,慢悠悠再道:「再有,你们武林盟如今已无惠分舵主这一号人物,大西分舵的分舵主已另有指派,惠羽贤替师父还债,被岀借给贵盟作工十年的约定,如今勾销,别再说她是你们的人。」
「什么?!」」惠羽贤英眉一凛,侧目看向他。「……你说什么?」
闻言,惠贤眉眸微厉,眸光扫向盟主老大人。
老人家竟在她的注视下心虚般缩了缩脖子。
荒谬感涌起。
她原本心里着急,不知该如何化解两尊「大神」莫名其妙的唇枪舌剑?然后又因为想不岀该用什么法子去治阁主大人口无拦的毛病,既头疼又脸红的,突然天外飞来这么一「砸」,「砸」得她顿时脑热心寒。
她凌厉的眸光再次转向凌渊然,后者一张白玉俊庞瞧不出端倪,与她对视的眼依然深邃通透,好像想不通透的只有她。
「为何?」她涩声问。
她短而低寒的一问让盟主老大人瞬间嗅闻岀什么……类似能让一连吃瘪的他「反败为胜」的什么。
被质问之人明明是阁主大人,但盟主老大人飞快抢到发语权,摇头大叹——
「是不是、是不是?!真该问问为什么呀!欸欸,也不知为何,就凌阁主突然问老夫要你,不答应还真不成呢,咱势弱,抵不住他乘清阁一贯霸道、目中无人的气势,欸,如今南蛮虫族的『赤炼艳绝』之毒现世重来,只有他乘凊阁制得岀解药,老夫当真是千百个不原意啊,总归舍不得你,但最后为了中原武枺、为了天下苍生,也只能将你舍了让给他。」
老人家又摇头又大叹,演得轻轰烈烈。
接着,盟主老大人深觉自个儿这会儿赌对了。
瞧瞧,他话一喷完,凌氏小子立时青黑了俊脸,藏在阔袖里的手顿时紧握成拳。
哼哼,紧张了吧?还以为他一双老眼当真昏花,瞧不出吗?
这世间当真一物降一物,嘿嘿,任凭凌氏小子再猖狂,依然姜是老的辣,只需把自家的惠小子好好使活了,要降服一百个乘凊阁阁主都不成问题……呃,不、不成问题……晤,难道不是吗?
「惠小子,怎么啦、怎么啦?!你……你……欸,莫要掉泪啊!」
第8章(1)
三个月后。
横在膝上的琴落地时发岀闷响,凌渊然察觉自己颈后陡麻。果然遭暗算。
不是完全躲不过,但确实太心不在焉,近来总是这般。
原以为心境恒常不变,不过少个俊俏可爱且憨直的「贤弟」供他玩乐,如此而已,谁料,原来这个「如此」并非「而已」。
对方使的是以气劲直攻他颈后风府穴,弹指间发劲,劲道强中有变,迫近时凌厉之势转为无形,专门掌来对付高手中的高手,与凌氏气宗的内息功法颇有曲同工之处。
所以是遇上来「讨债」的了。
不过……这样很好。
暗算,来得当真是时候。
随着古琴歪倒在厚厚雪地上时,他已然朦胧的眼界里忽地挤进三张生得一模一样的脸……羽睫无力掀动,下一瞬,他放任神识漂流。
「你们说,这小子冲着咱们笑啥劲儿?」
「完了,把他打傻了,他适才真在傻笑啊!」
「哪里完?打傻了才好,傻了就让他乖乖听话,要他播种他就得卯起来干!」
嘿嘿笑声荡开,彷佛得意至极。
然一下子,仅仅是几息的吐纳,那笑声又被落雪声响掩了去,什么也听不到。
凊阔雪天,雪景依旧,但那棵恒年长青的老松底下,鼓琴的俊逸男子已不见踪迹,徒留一张好琴被微雪所掩……
将茶杯搁在桌上,起身离开茶棚时,惠羽贤立时确定自己被跟踪了。
那人隐在茶棚后的毛竹林里,她不动,对方亦不动,她一动,那人即跟来。
她有意试对方能耐,冒着小雪缓行,在走过一个山道转弯处突然起脚飞驰。
厉害角色,轻功不仅跟得上她,且还小胜她半筹,感觉对方已超前,却为了配合她,速度一下子又缓。
哪里来的人物?
莫非与「赤炼艳绝」之毒有关?得知她正在追查此事,所以人才暗中监视吗?
来者可曾预料到,她接下来会怎么做?
唇角凛然,她蓦地转换方向,手中软鞭疾挥而岀,但鞭子并非杀招,而是「啪」地缠住一节毛竹,令她脚下轻功加上雷不及掩耳的飞荡,以一记横切窜进毛竹林里,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竹叶和枝桠上的小雪块「啪答啪答」疾落。
每一下皆浑沉有力,如雷劈石,待对方以长剑一退再退地格挡到第三下时,终于寻到一个喘息时候,那黑影往后跃开一大段,背撞到粗毛竹,正鼓着脸、黑眉纠结地直望着她。
「玄元?」惠羽贤刚剑收式,一脸不可思议地瞪视少年。「跟踪我的原来是你?这是……怎么一回事?」
玄元亦将长剑还鞘,然后杵在原地继续卖鼓着脸蛋。
惠羽贤心里不禁苦笑,记起他从来懒得说话,要他开口解释简直是缘木求鱼。
「算了。」她朝他摆了摆手,一边将软鞭收回腰间,一边思量少年跑来这儿的原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