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头勾唇。「幻影花喜女不喜男,女儿家身上最纯粹的香气能将花朵兹养得鲜艳欲滴,倘是落进男子手中,怕是要一日日桔萎死去。」
最纯粹的香气?女儿家身上的?
他意有所指,难不成指的是……是处子身上自然散发的体香。
惠羽贤墨睫颤颤,脸蛋瞬间胀红,突然间彷佛又顿悟出什么惊世谜团,她双眸瞠得更圆,英眉飞挑,明显露出惊色。
「你、你明明知道我不是什么『贤弟』!」她是女儿身一事,他根本从头到尾非常明白吧?要不,怎会一开始就把摘花的重责大任交给她?
「兄长既已知晓,那为何还要——哇啊!」
「留神!」
事发于肘腋之间。
惠羽贤在惊愕质问之际,先是瞥见他身后有一道银白闪电疾驰迫来。
那不是闪电!
这山腹当中尚有凌氏老祖宗放养的一条巨蟒。
银白巨蟒奇袭而至,来得着实太快,加上被她护着的幻影花突然红光乱颤,「飕」地从她交衽的前襟钻进怀中。
事情齐发,她完全凭本能反应,一手按在阁主大人肩上欲将他推离原地,另一手已伸至背后握住精刚玄剑。
玄剑不及拔出,她腰间蓦然一紧,整个人遂撞进阁主大人怀里。
难道那银白飞驰之物竟不是巨蟒?
不,应该说,确实是它,但她双眼被闪花了,她瞥见的是巨蟒的后半段身躯,疾速翻飞的是它的尾,至于巨蟒那颗大大的头,就在她身后。
阁主大人在千钧一发间出手相护,当她撞进他怀里时,她瞬间明白。
不明白的是,她耳畔忽然响起他厉声的指责——
「高祖爷爷太犯规!」
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凌峻,感觉一向从謇不迫的他竟是生怒了。
惠羽贤想抬眼看他,但不能够,因为就在他喊出声的同时,她骤然往底下掉。
她坠进黑泂中,下坠的速度先快后慢,将她飞快地拽进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洞里,然后她感觉到自己在飘浮,缓慢地下降再下降,越往下降,微光渐现,有个滑溜溜、冰凉凉的东西将她缠绕,像当了她的垫背一般,捆着她落地。
当下坠之势停止,四周微微亮,她躺卧在地无法动弹,终也看清缠绕在身上的究竟是何物。
银白色的蟒。
她一时间分不清楚它的头尾方向,只知自个儿的颈下至小腿皆遭捆绕,越去挣扎,那粗若人腿的蟒身越紧缩,当它滑动时,她能感受到细小而密集的鳞片刮过肌肤所产生的微刺感。
胸中气息彷佛一丝丝被挤出,室息的恐惧感升起。
她意识飞飘,忽地飘回山洪暴涨的那个雨夜。
水淹到大人们的腰际,她被爹娘放进一只木盆里,爹涉水推着木盆,另一手紧握娘亲的手,挟带土石的浑浊水瀑从某个高处冲落,木盆被狠狠推开,她在盆子里撞疼脑袋瓜,眨眼间就失去爹娘的踪影。
她惊惧大叫,又哭又喊的,扑在盆缘靠着细瘦的两人拼命划,想划上前去找寻阿爹和阿娘,结果小小身子栽进泥洪里。
身体冰凉,四肢僵硬,连发丝都被泥泞黏裹,重得她抬不起头。
得不到一丝养命的气,这一条命,似乎已走到尽头……
「幻宗的术使到最高境界,其实就是一门操纵人的五感与神识的内功,贤弟对付得不是极好吗,怎么突然失了斗志?」
当那清越声音破除重重迷障进到她耳中,惠羽贤背脊陡颤,神志一凛。
犹如一艘小舟放荡在海上,正欲随波逐流,荡到哪儿算哪儿,即便倾覆了也无所谓,却忽然被人拽仼船绳倒拖回去,还遭念叨了,被责问两句,心里竟很舒坦,好像再次有了归属,有人跟她在一起。
稳心,慢慢来。
彷佛又听到那声音低柔抚。
「好……」她喃喃应声,再次稳心,重新动「激浊引清诀」建起防卫。
气在体内循环回旋,刚开始艰涩难行,越困难却越能令她专心一意。
而一旦专心,神识便由自个儿掌控,她建起自己的气场,虽还不够强虽大,但已能在虎空混沌中保有一丝清明。
身上湿滑冰凉的感觉顿去——有人揽着她。
是渐已熟悉的清冽气味,是温暖有力的扶持。
是当年将她从滚滚泥洪里捞起的那双臂膀。
「兄长……兄长……山洪来了,好快……掉进去了,爹……娘……虎子、桂花、牛妞儿他们,好多人好多人……都不在了,不在了……」她尚未张眸,身子便下意识往男子怀里缩,两手更是主动揽紧他的颈背,似还不能从灭村那一夜的惊惧中抽离。
「没事的,莫惊。」
耳畔有暖息拂过,惠羽贤终于掀开双眸,见阁主大人正垂目对着她微笑。
「贤弟清醒过来,自然就没事了。」
惠羽贤眨眨眼,瞳心渐净。「……那我现下是醒着的吗?」
她的后脑勺被安抚般轻拍两下。「醒了七分。」
「……七分?那、那还是没完全醒,所以是被困住了吗?这里是哪里?我认不出来,兄长我们是否……啊?!」她想撑起身子,眸光一瞥,顿时发现自个儿挂在他肩颈上的臂膀竟是……光溜溜的两条?
等等……不是臂膀溜溜而已,是、是她全身上下根本未着寸缕!
此时肩上虽披着一件外衫,勉强掩去半身赤裸,那却是他的衫子,不是她的衣物,怕是他见到她全身赤裸,才临时脱下为她披上的吧?
「兄长,我……我没穿衣服。」
「是,你是没穿衣服。」他语气听起来像无奈叹息。
莫怪他脸色有些古怪。
微光中,他清白脸肤透出薄晕,两眼直勾勾锁住她的眼晴,哪里也不看。
但是……他毕竟看到了啊!
比刻若推开他,身前就没了遮掩,可不推开他,两人靠得又着实太近,怎么做都不对。
惠羽贤很努力地不让声音发颤,但还是带了点委屈的鼻音。「那我的衣服呢?还有幻影花?还有那巨蟒……我、我不是很明白……」
「其实衣服还好好套在你身上,咱们摘到的那朵幻影花也还赖在你怀里不肯出来,只是眼下你陷进高祖爷爷为我设下的幻阵里,在这个阵术当中,老人家这一招确实使得过分了。」
「……为你设下的幻阵?」她问声艰涩,一脸迷惘。
凌渊然暗叹口气,不经意一瞥,一双未能被长衫掩住的小腿落入眼中。
那双小腿甚是修长,肌理漂亮,脚踩处是女儿家才有的纤细,但柔软中又带着充满弹性的韧度,许是较少裸露在日阳之下,那里的肤色偏白了些,宛如蜜里调了奶……他气息略滞,迅速收敛目光。
「是,专为我设下,却让贤弟代为兄受罪,遭受无妄之灾。」
惠羽贤坚揪着长衫前襟,脑子里嗡嗡作响。
太多事等着厘清,她思路混乱,只记得之前要问的。
她喃喃问道:「兄长老早就看出我不是男子,为何还要认我这个『贤弟』?你识出我是女儿身,却不说破,还……还要那样玩……为什么?」
「那你又为何不主动表明?」
对于他的不答反问,她似受震动般仰起脸容,唇瓣略掀却是无话。
凌渊然沉静再冋:「你任我误解不说明,莫非是想误导我,借以隐瞒其它事……其它你更不欲我知的事?」
「我、我没有……」
「若然没有,当日为救樊二与朱氏,在大川边上重遇之阮,你就该跟我坦白,告诉我你其实是谁。」
他知道了。
羽贤仍跟一团混沌对抗的脑袋瓜中,蓦地浮现此念。
原来他已然知晓,关于她的出身、她的来历、她与他曾结过的缘。
但,就仅是这样,她却觉得被镇压到有些喘不过气,眸底一阵酸涩。
「我想跟你说的,想了又想,想了又想……」不是有意隐瞒,她没能在一开始就做出抉择,总归是近君情怯。
她急欲解释,舌根却不听使唤,忽地,那股百花盛开的异香漫进鼻间,她知道有异,知道该定神行气重整防卫,但知道归知道,心里着急,气血根本左突右冲,乱得她胸中窒闷,喉里已隐约尝到血腥味。
凌渊然直想狠敲自己两下。
两人陷在幻阵中,他不先将她带出去,竟跟她就地对质起来……他是怎么了?是因为忧心她,以至于乱了方寸吗?
见她拧眉闭起眼,眼尾明显湿润,垂掩的墨睫瞬间沾染湿气,他心头蓦地纠结,又兴起想自槌两记的冲动。
「稳心。」他盘坐在地,将几近赤裸的她捞进怀里,让她的背贴在他胸前。
「兄长……」已唤惯了,即使底细被知晓,义结金兰、愚兄贤弟什么的皆是假,她还是只知这么唤他,「我想跟你说的,我、我……」
异香猛地又来一波,彷佛能渗进肤底,她细细颤栗,全身像被架在火上烤,非常难受。
「听话。」他声微沉,两手分别握住她的手,十指扣着十指,手脉紧贴手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