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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爷爷?」她还以为他早就同她爹娘一块儿去了。

  「老夫总算是找到你了。」身为太守师爷的赵元广将她揽入怀中,将放声大哭的她抱起,匆匆带着她走入夜色里。

  哭到晕过去的野风是在赵元广的背上醒来的,那日趁着县城易主,县城防守不怎么严密,赵元广背着她混入流民中一块儿出了县城,披星戴月地走了二十几里路,这才带着又饿又病的野风回到县城外的乡下老家。

  野风这一病养了很久,一个月后待她能起身时,赵元广来到她的病床前,为她带来了个消息。

  「县城已经没了。」

  她有些反应不过来,「没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什么都没剩下,半个活人也没有。」刚从邻家回来的赵元广轻抚着她的发,厚实且结满老茧的掌心徐徐在她的头顶摩挲着。

  就着烛光,野风目不转睛地看着赵元广写满风霜的脸庞,听他低声述说县城是如何再易了新主,以及贺员外又是如何在不甘心之余选择了同归于尽。

  「这场魂祸,兴许很快就蔓延到咱们这儿,咱们得事先做好准备。」赵元广将气色好多了的她自床上扶起,眼对眼地凝视着她。

  野风顿了顿,「要逃吗?」

  「逃,一定得逃,不然连活下去的机会都不会有。」太守大人对他有恩,他说什么都不能让大人的最后一丝血脉也殁于这场魂祸中。

  野风不语地看他走去一旁拿来几套整齐的男装置在床上,而后又再去取来一柄剪刀。

  「没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赵元广不舍地看着她的长发,却不得不硬起心肠。

  闻言的她,稍稍思忖了一会儿,便将披散在身后的长发一把捉来胸前,毫不犹豫地剪下一大把,由着赵元广亲手为她束了个男子发髻,接着她起身下床,走至屏风后将衣裳换上,打扮周正后,她又倒了碗白水来到他的面前跪下,两手高举着茶碗。

  「孙儿野风拜见祖父。」

  赵元广强忍下喉间的酸楚,为她的聪慧,也为了她不得不抛弃的那些,他伸出手接过茶碗喝下,语调沙哑地对她道。

  「今后……祖父要你学什么你就得学什么,要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祖父会把所知的一切教授于你,为了你的父母,为了你自己,日后你要顶天立地的活下去。」

  「是。」她伏下身子朝他深深叩首。

  晨光初初破晓,在村中还弥漫着晨雾的时分,野风与赵元广走出家门在大门上落锁,带着不多的行李,踩着微微湿润的村中小道离开了。

  当他们越过国界不久,在邻国深山中的一处驿站休息时,听驿站中走商的商人提起,那个有着美丽的海岸线、她曾经的故乡沙屿国,已经在众多魂主所发起的诸多战役中没了。

  听闻这消息的他俩,面上并无意外的表情,他们照旧吃睡作息毫无异状,只是在天亮离开这处驿站时,脚下的步子默默加快了几分。

  三年后,于西苑国大都中最热闹的一家客栈外,野风接过来客递来的马绳,将疲累的马儿牵进客用的马厩中,刷过马背、喂完水草,这才结束了一整日的工作。

  她边走向客栈后头小巷,边自怀中取出一只豪客打赏的小银袋,以指头点算过里头的碎银数量后,她脚步轻快地绕过小巷,踏进一间租赁的民房中。

  「爷爷,我回来了!」

  折好最后一件衣裳的赵元广抬起头,含笑地看向与三年前截然不同的野风。

  这三年来,他们辗转去过许多地方,他们上山种过果树,也去海边晒过盐,挖过煤也跑过商,来到这西苑国后,她便从跑商商人身边的小厮,变成了在酒楼里跑堂兼牵马小厮,而他,则是被酒楼所聘的账房。

  以往那个曾被他背在背上的小女孩,如今已学会种田骑马、进山打猎、跑堂算账,每天在客栈里招呼商客往来,不但眼界开了、懂得世故和圆融了,她身上官家少女的影子,更是早就淡得已再瞧不见。

  可是,光只是这样,还远远不够。

  「明日咱们就离开这儿。」赵元广收回目光,边说边把折好的衣裳放进准备好的包袱里。

  「这么快?」原本满心兴高采烈的野风一愣,没想到他们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几个月,转眼又要再次上路。

  「这儿你能学的都已学会,没有再留下的必要了。」天下很广,世界更是辽阔,眼下她已能把日子过得如鱼得水,那便也够了,她可不能永远只窝在这儿当个小厮。

  「接下来要上哪?」野风没什么精神地问,一想到又要奔波劳顿,她就无比怀念这阵子安稳的日子。

  赵元广在她顶上轻敲一记,并顺手取走她手中的那只银袋。

  「你该问的是接下来你要学些什么。」再让她待下去,她逢客便溜须拍马的功夫可就愈来愈厉害了,她是打算一辈子当个靠着打赏过日子的小厮吗?

  「我该学什么?」她才几岁而已,就已经学了拉拉杂杂一大箩筐了,虽不是样样都专精,可也够用了,偏偏他就是认为艺多不压身,老要她多学点别的,也害得他们老像浮萍似的,一国又一国的漂过来漂过去。

  「医药。」赵元广整理好包袱,将趴在桌上的她拉起来坐正,「你外祖可是个名医,你娘也有这方面的天分,而你嘛……」野风搔着发,「我就是打发时间背过几本医书而已。」当年她在大牢中,漫漫长夜里,除了挖洞外也就只剩背书这娱乐了,谁让她逃出外祖家时怀里就只塞了几本医书而已?

  「几本?」

  「十来本。」除了外祖家的外,还有赵元广买的。

  「都背齐全了?」老早就看出异状的赵元广,不动声色地再问。

  「……滚瓜烂熟。」她皱眉地想了想,发现那些所背过的内容竟像是烙印在她的脑海中似的,半样没忘,字字句句都没落下。

  他抬手在她的额上再敲一记,「因此你更是不该埋没这天分。」

  「好吧……」她泄气地垂下两肩,「我这就去收拾行李。」

  「不问问祖父为何要你学那么多吗?」赵元广在她转身欲走时,好笑地看着她认命的模样。

  野风缓缓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中,没了方才的沮丧,有的却是对生活的期待与盼望。

  「为了让我活下去。」打从他们离开沙屿国起,脚下每踏出的一步,每个曾留下的脚印,都是为了一个心愿。

  只是为了活下去。

  这三字看来似是简单,或可说是再寻常不过,可没经历过魂祸的人不会知道,当性命不被当成性命,甚至连身为人的资格都被剥夺,沦为成只是用来许愿用的材料时,这三个字,就成了屠刀下的艰辛。

  生命中所有的希望,全都似被敲碎的骨头散了一地,无法合拢无法重聚,每日每日看着那些牢中的同伴不断被拉出去用来许愿时,自尊早已是落入泥地里的春花,没人认为它打紧,也无人有心神将它拾起。

  她和许多时时徘徊在死生之间的人一样,在那等不可知是否还会有来日的困境中生存着,都只是想要多喘一口气,盼着下一顿饭能在汤水中捞到些许肉末,工作时能少挨顿打,身上能有一件避寒的冬衣……他人不会知道,单单只是要活下去,就已让她耗尽所有的精神与气力。

  「是为了让你在任何地方、任何环境下都能活下去。」赵元广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拉来面前,指尖徐徐抚过她面上留下的伤疤,「记住,唯有自身强大了才能护己,哪怕朔风再狂妄再奔疾,你都会是那一株不屈的劲草,永远不匍匐向地。」

  「嗯。」野风撒娇地将他的掌心摆至脑袋顶上,并用头蹭蹭他的掌心。

  他笑笑地用力搓了她几把,见她开心地咧着笑容,他再以指挠了挠她的下巴,她便像只猫儿般享受地眯了眯眼,舒服得就差没打起呼噜。

  「早点长大,知道吗?」

  「知道。」

  桌上不安定的烛光,将祖孙俩依偎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再摇曳成融融的温暖,哪怕窗外可能风刀雨剑,又或明日荆棘遍地。

  接下来的数年,他们走过大江南北,走过各国与众城,穿过高山漠地,曾经为祸整片大陆的魂祸,在各国主事者的极力反扑下,亦渐渐宣告平息,诸国国内也再次恢复秩序,重新燃起生机。

  而野风他们在流浪了十年后,由野风带着年迈且病重的赵元广回到他的故乡,伴他度过生命最终的数月,并以孙女的身分为他送终。

  第2章(1)

  这些年,身在云取宫中的叶慈,并不是毫无所为,也非将双手置于身后,任由下一任神宫新主流落在外,从不派人去寻,相反的,他是只心焦的锅上蚁,无时不刻都想打听到新宫主的下落,以及能早日离开神宫这座牢笼,好亲自去迎他搁在心头上已多年的宫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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