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首敛眉,从容的跟在谈思璘身后,猛地感觉到这厅里有一双灼灼的眸子正盯着她,心中突然涌起一股不安……
两人走到了堂前,她看到老太君对谈思璘露出了笑容,但对她就没那么和蔼可亲了,只淡淡的扫了她一眼便移开视线。
据骆菲打听的结果,安老太君十分看重嫡庶之别,自然也就最为重视谈思璘这个大房的嫡长孙,单氏虽然是八抬大轿抬进门的继室,但不知为何,老太君也把她生的儿女当庶出看待,对谈二爷就没那么热络。
谈思璘的生母死时,他才刚出生,老太君怜惜他,把他带在身边养着,情分又更不同了,老太君与太后是手帕交,谈家孙辈众多,也只有谈思璘跟着她时时进宫向太后请安,对于这一点,单氏自然是很不平的。
既然老太君如此看重嫡庶,自然对她这个庶出的长孙媳很不满意,虽然当初是谈思璘让她派人去骆家提亲,但那时他病重,病得快死了,老太君焦急,又无其它嫡女可冲喜,只得屈就她这个庶女。
可参加诏举得皇上青眼后,他病也奇迹好了,有何理由要履行婚约?老太君一心想毁婚,偏偏说服不了他,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接受她这个孙媳妇了。
是啊,她可以体会老太君的心,堂堂敬国公府的世子,竟然娶一个庶女为正妻,老太君自然是万般不甘心了。
丫鬟拿来膝垫。“大爷、大奶奶给老太君磕头。”
两人跪下磕了头,奉上茶。
安老太君喝了茶,把见面礼放在茶盘里。“起来吧。”
丫鬟将膝垫移往谈云东和单氏面前。“大爷、大奶奶给大老爷、大太太磕头。”
大周礼法,新媳妇进门,对嫡亲的父母长辈必须磕头,因此两人又一同跪下敬茶,收下见面礼,跟着见谈家的二房、三房,他们是叔婶辈,不需磕头,谈思璘引见她一一喊人、敬茶,收下见面礼。
谈家二房二老爷谈云南是老太君嫡出,他喜爱游历四方,耽搁了婚事,直到二十七岁才成亲,夫妻鹣鲽情深,成亲未满一年便意外落马过世了,妻子柳氏当时有孕在身,因受到打击而滑胎。
柳氏是官家出身的贤淑女子,性格贞洁,守寡至今,因为这份贞烈,甚得老太君爱护,时时让她过来陪着说话,而柳氏为人谦和,府中也都敬重她这个二太太。
三房三老爷谈云西是庶出,老太君原就不看在眼里,且他生性也牖小怕事,妻子秦氏性格与他相似,两人素日里皆是唯唯诺诺,且只生了两个女儿,因为没有儿子,在府里这一房跟不存在似的,今日若不是有新媳妇儿进门,他们也进不了这和翠院。
见过叔婶辈,收下见面礼,最后见的是与谈思璘平辈的谈家爷们、奶奶及小姐们。
首先见的便是与谈思璘只差一岁的谈家二爷,而原该在这场合里为她引见众人的主母单氏却是坐在椅中动也不动,像没事人一般,谈思璘也不开口要求,只当单氏不存在,亲自为她引见。
“二弟思湛。”
骆佟抬起眼睫,身为大嫂,她原想对谈思湛落落大方的一笑,然而映入她眼中的熟悉面孔却令她的笑容在一瞬间冻结了。
两人的视线相接,她如遭雷击,眼眸倏地睁大,天旋地转的感觉亦同时排山倒海而来,她呆立在原地,胸口不受控制的剧烈起伏着,魂魄宛如出了窍,身子彷佛不是自己的了。
怎么会是他?这不可能……他为何会在此地?
她眼前的男子分明是湛玉振……
第七章 前生薄幸郎(2)
“怎么了?莫不是大嫂识得我夫君?还是我夫君太过俊俏,以致大嫂错不开眼?”
一个冷淡中带着讽刺的声音响起,硬是将骆佟拉回神。
她看向那说话的女子,立于谈思湛身边,称不上什么绝色美女,倒也是娇颜丽质,衣饰华贵,神情高高在上,这种神情似曾相识,就好像见到了骆芙一般,就是个心窄的,想必这就是谈思湛的妻子,太师府嫡女曾绮芳了。
“弟妹言语粗鄙无礼,如此对大嫂说话,眼中还有家法礼规吗?”谈思璘目光凌厉,眉峰聚拢,质问得不留情面。
不等曾绮芳开口,安老太君便斥道:“确实没规矩。”
曾绮芳哼了哼。“谁让她一直瞪着我夫君看,谁没规矩还难说哩。”
她是打从心里瞧不起骆佟,不过是个出身低贱的庶女,生母说是姨娘,以前也不过是个婢女,她却要叫骆佟大嫂,实在不甘心。
安老太君沉了脸。“你这是在顶撞我吗?”
“孙媳哪有顶撞,”曾绮芳噘起了唇。“是祖母偏心吧……”
谈思湛蹙眉。“住口,不许说了,在祖母面前成何体统?兴许大嫂是觉得我面熟,多看了两眼,天下之人皆有相似,有何好大惊小怪?”
曾绮芳很是不以为然。“什么相似,她那明明是被你迷住了。”
“还说?”谈思湛警告的瞪眼,曾绮芳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住了口。
谈思湛对骆佟拱手施了一礼,语气诚恳地道歉,“绮芳不懂事,大嫂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骆佟依旧心乱如麻,草草还了礼。“小叔言重了。”
跟着见谈家其它爷们,后头三爷、四爷、五爷、六爷、七爷等等都是几个大房的姨娘所出,他们一个个都唯唯诺诺的生怕说错了什么而不敢开口。
再来见谈府的小姐们,大姑娘谈秀艰是单氏所出,已和越王府的世子高镇订亲,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是大房的姨娘们所出,另外五姑娘、六姑娘是三房嫡女,年纪尚小。
骆佟实在没心思将面孔和名字一一记住,把备好的见面礼给了比她辈分小的,认亲便是结束了,老太君让他们坐下喝茶,她忍不住又朝谈思湛看了过去。
这一眼,她生生打了个冷颤。
他认得她!
她敢说,他绝对认得她。
他眼里神情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他就是湛玉振没错,他与她一样,穿来了宝德年间,他没有露出半点惊讶是因为早在她进来时,他便看到她了,就是那道灼灼目光,他杂夹在众人之中一直看着她,真正与她面对面时自然不会惊慌失措了,而她却是直到四目相对才发现是他。
她脑海倏然闪过前生她自缢之前的片段。
当时,她满心的不甘,狠绝地咬破手指,饱含怨念的在墙上写下湛玉振来生只能记得她一人之语,跟着吊上白绫,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她仍然不能释怀,含恨而终。
难道是因为这样,所以他们再相见了吗?
她惊疑不定,脸色变了数变,蓦然有一只手握住了她凉透的小手,她又是一惊,抬眸望去,是坐在她身旁的谈思璘.
她勉强朝他一笑。
他肯定以为她被这认亲的场面吓到了,也好,否则她还真不知要如何解释自己为何失态。
前生的孽缘,竟来今生再续,两人同在一府,如今是叔嫂身分,往后她该如何自处?
单氏看着他们交握的手,不动声色的喝了口茶,轻描淡写的起头道:“娘,您不是提过镇安侯府的嫡女愿嫁思璘为平妻吗?如今是可以合计合计了,进行的快些的话,约末半年后就可以进门。”
是她失算了。
谈思璘那个孽畜自小一直病着,长年寝房里都摆着炭盆,素日也是手炉不离身,虽然老太君特地请了名士大儒给他做夫子,他仍然迟迟到了快九岁才会认字,朽木不可雕与资质鲁钝平庸是夫子对他的评语。
他的性格阴阳怪气、孤僻乖张,府里除了老太君之外,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冬日里一旦病起来,十天半个月都卧床无法离开屋子是常有的事,连夏日里也总是一场雨便病了,连诗都不会做一首,根本是个草包。
可是,她是什么人?她可是敬国公府的当家主母,这个府邸的后宅是由她做主的,断容不下前人的余孽。
她可不会认为这样就不需要提防谈思璘,她自小给他下了药,那药不会立刻见效,但会慢慢发生作用,非但能伤他的根本,令他绝后,也会短命。
最多十五,谈思璘一定会开始发作,到最后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外人不会察觉他的死因,只会认为他身子骨本来就不好,又落下了病根才会久病不愈。
她一心等着他“自然病死”之后,宗族便会改立湛儿为世子,国公爷的名头早晚是她儿子的。
没想到——她万万没想到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他的伪装,甚至在诏举前他还大病了一场,情况糟到连太医都诊治病危了,老太君也每日以泪洗面,谁也没想到他会有气力去参加诏举,更没想到他会有那本事一举成名……
该死!这个小畜生,竟敢如此愚弄她,如今还入朝成了左丞,与湛儿平起平坐,让她气得险些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