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听罢,连叹息都嫌懒,该说他爷爷帮倒忙这回事,他早在预料之中了吗?
他有不祥预感,拜爷爷插手捣乱之赐,这个「徒儿」身分,他得扛很久很久,扶正不了。
「你既已告诉她,孩子你不认,又何须与她争执?」鎏金问。提到不认孩子,完全合了她心意,她定是难得和爷爷意见相同,一不认,一不给认,达成共识,可喜可贺。
「我不认孩子,跟她不让我认孩子,是两码子事!」财神振振有词,前者,是他占上风;后者,是她叉腰笑,怎能一样?
这番满口歪理,听得鎏金点点点。
财神还没发表完高见,又接续道:「而且,我说不认孩子,只、只是想气气她,杀一杀她的威风,听她服服软,哀求个几句,我就不刁难她了嘛,我哪可能真不认宝贝曾孙,可是她她她她——她死不承认孩子是财神家的血脉耶!你说说!你说说!你怎就看上她了呢?!仙界天女仙娥多如繁星,蒙着眼挑也没这般神准!你……头被南天门夹了,还是遭她下迷药了?!」
最后一句猜得真准,那确实是两人纠葛加深的主因。
鎏金不愿她在爷爷心目中「恶行」又追加一项,自是沉默揭过,仅以劝服为主:「爷爷,别对她有偏见,你将她当成一只虚张声势的小猫,你待她宠溺,她亦会回你撒娇,可你一见面就欺负她,自然别妄想她给你好脸色,耙你一爪子都算客气了。」那是她自我保护的方式,揣着气势,不想被看轻,于是张牙舞爪,藏住高傲面貌下,弱小的胆怯。
他对这样的她,只有心疼。
「我哪有欺负她……她那恶劣性子,容得谁欺负吗?」财神觉得孙儿眼睛业障太重,明明整段对峙下来,是他爷爷被人欺负好不?说话都不凭良心,偏心也偏太多了!
「下回得空,我同爷爷讲讲,穷神一家的故事,不带两家私人恩怨,或许你听完了,会对她生出几分纵容或怜爱。」
兴许,说完了她的故事,无法改变爷爷根深柢固的偏见,那也无妨,纵容或怜爱,旁人不用给她,他来就好,他只是想让爷爷明白,自己的意念有多坚持,不容被撼动。
下回得空,意指此刻无暇多说,算算时间,也该去把尿遁师尊找回来,没见她乖乖待在眼皮子底下,真是一刻无法安心。
拜辞了爷爷,中途偶遇武罗,被问及当日开天祭试炼,他与怀财于虚境中,可曾遇见奇人异事,鎏金知晓武罗在试探杀神之事,鎏金自然微笑否认,也顺口替她否认了。
反正通天云镜照不出无水湖结界,看不见他们在里头的点点滴滴,傻子才承认杀神的离开与他们有关。
武罗询问未果,加之鎏金面容太正直,不似胡说八道(但他真的就是胡说八道),武罗扬扬手,放鎏金离开,被武罗稍稍耽搁了几句话时间,鎏金没费太多工夫,便在池畔边找到她。那时,她正望着池里悠游鱼群,神情还算平静,不知想些什么。
他走上前,静伫她身畔,正想开口问她,是否因他爷爷的缘故在生气,她却先说话了。
「你说,这池里的仙鱼,烤起来是什么滋味?」
池里鱼儿只只通灵过,本在嬉水戏游,瞬间同时停顿,鱼尾一甩,飞快逃远,水面好一阵撩乱水光。
「……」你这么不纠结,让我的纠结显得忒纠结。鎏金自然不会这般坏她兴致,笑笑道:「我去向百花天女讨两只,回家烤给你尝尝。」
「吾徒乖,真懂事,要挑肥点的。」她赏他肩膀啪啪两拍,不吝夸奖。
「嗯。」好徒儿时间到此结束,鎏金细细观察她脸色,探问:「我爷爷方才的话,令你不开心了?」
她正在物色池中哪条鱼儿好,眼神没空瞟向他:「不开心?为啥?我和财神相谈甚欢呀,欢得不得了,你爷爷挺上道的,他不认曾孙,我也不给认,彼此目标一致,刚好省事。」左前方黑色那尾不错,体型硕大肥美,一鱼三吃没问题!
思绪摆在鱼群上,怀财脑子里没想太多,话,出乎本能与真心实意说:「我还比较担心他来抢孩子,你家人畜兴旺,我一人单打独斗,哪里抢得过。」
怀财猛然一顿,把自己刚刚离口的那几句,重新咀嚼一遍,越咀嚼,越觉不无可能,美眸瞠圆,戒心大发,双手圈抱肚子,往旁侧挪了一步,眼底充满质疑,冷声问他:
「你硬要待在我身边,不是想等我生下孩子当日,气虚体力弱,直接抱走破财吧?!」她现在才想到这等恶毒的可能性!先前完完全全被他的好徒儿假相迷惑,没往深处钻研!
她的瞎想,鎏金尚未来得及否决,如此短暂的须臾,已足够让她警戒地又退一步。
「你若真的动手抢,我打不过你,但我会跟你拼命,我不是说笑,我真会拿命跟你拼——」她神情严肃,语调甚至能听出咬牙切齿。
他知道她会。
失去孩子的痛,她承受不了,为了保护孩子,她抵上一条命也无所畏惧。
「我发誓我不抢,也不容许谁跟你抢,破财只会是穷神的血脉。」比起孩子该归属哪一族,他更在意孩子是否健康平安,况且,她怀上破财,他未能事先感知,代表破财的天命是落在穷神那方,而非财神,但她生性迟钝,即便胎梦降临,她八成也以为是自己太想要孩子所致。
再者,财神子孙如何,穷神子孙又如何?
穷神怎不好了?当个自信满满的穷神后嗣,也挺不错的。
只是,待孩子再大些,他会开始教他法术及武艺,一洗穷神向来很废柴的命运,要让孩子在开罪人之后,完完全全有能力自保,这一点,可千千万万不能像他娘,只懂惹事,不懂善后。
怀财眼中质疑稍退,看他说得一脸正气,半丝心虚也无,那一字一句行云流水,自然而然,搭配上他纯亮眸色,若再怀疑一分,罪恶感都激升两分。
他答应了不抢孩子,她没道理不信他,从认识迄今,他不曾言而无信过。
她放松了环在腹上的手劲,面上神情也逐渐恢复懒散,那一副誓死扞卫崽子的兽娘模样,终于不再复见,继续往粼粼银池里挑肥鱼。
倒是他,举止太过习惯自然,这些时日,他很常这么做,长臂轻轻环向她腰际,将她揽进怀中,大掌罩在她柔软小腹。
前方水面因鱼跃而淬满碎光,一池银灿,宛若天女误撒了漫天星子,点点辉煌。
她说:「徒儿可以这样对师尊动手动脚,想搂就搂吗?」意思意思挣扎了一下下,语气中,倒没多少责备。
他答:「我看梅先生和他家爱徒,时常这样,师徒情深,教人欣羡。」
她略翻白眼:「你拿他当榜样?」不能挑一对正常点儿的师徒吗?
他笑了出声,以下颏轻蹭她发梢,一股撒娇意味,油然而生。
她被蹭得发痒,喉间逸了声笑,虽然强行忍下,搀入暖意的嗓音,却骗不了人:「这招,也是跟梅先生学的?」这种蹭人法,太犯规了,谁扛得住?
梅无尽那神,向来没个正经,这类撒娇做来得心应手,怎么恶心怎么玩,次数一多,他家爱徒司空见惯,自有一套抵御法,可鎏金这种正经人,打出生以来,撒娇次数五根指头就能数完,突然使上一回,真真是压箱底的大绝招了。
金色发丝柔软地挠在她面庞间,很痒,但比痒更多一些的,是爱呢,好似挠弄的不是肌肤,而是心房。
他没答,微敛眸,享受她填满胸臆的温暖,半晌,听她又道:
「……你爷爷拜托我放过你,别毁你光明前程耶。」
「他老糊涂了,别理他。」
「真不孝,坏榜样,破财别听。」她手捂肚,权当在捂孩子耳朵,聊胜于无。心里颇有不甘地说道:「我才想跟你爷爷说,叫他管好自家孙儿,别来毁我穷神的悠哉生活哩。」这句也颇不孝,多少带点和他爷爷较劲的赌气意味,破财还是不能听。
鎏金静默了会儿,心里哼哼答她:你的悠哉生活,我毁定了,绝不放你独自轻松快活。嘴上却问得委屈温驯,勾挠她的同情心:「你的悠哉生活,多添我一个也没有差别吧?」
她转向他,仰着颈:「哪里没差别?我老觉得,我收的不是徒儿,是爹,管东管西,这个不行那个不准,我爹以前也没这么啰嗦。」
「……」因为我没想当你爹。
久久没听见他吭声,怀财反省自己方才话不经大脑,似乎说得狠了些,加上他那句问话,夹带的鼻音可怜兮兮,她还那样无情回他,实在是很不妥,有失师尊风范,她及时补救:
「我不是嫌弃你啦,你就是管得多了一些些,真的就一些些嘛,要是改掉就很好呀,有你陪着还不错,饭有人盛,菜有人夹,夜里蚊子有人打,自从我爹也走了,我都是自己一个,几乎快忘了有人同我一块抢菜,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