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力道不收敛,故意抓疼她,擒住她膀子,直接扯进胸膛,不顾胖瘦汉子仍在一旁听着,对她咆哮:“何非走不可?!就不愿与我好好谈,虽是冷战,我并没有不给你开口埋怨的机会,你连试都不试,最后只决定要逃,李福佑,你脑子是怎么使的?!”
“……”福佑没开口,抿着唇无语,任由他揪住臂膀摇晃她,头有些晕,已弄不清是因海波颤簸,抑是他的激动行为。
“在你心中,我这么没有重量、这么轻贱,说不要,就能不要的玩意儿?!”儿时遭亲娘弃下的阴影,这一刻,笼罩满天,暗沉了他所有心绪,他眼里,全是受伤。
见人家夫妻吵架,胖瘦汉子不好多待,彼此使了眼色,悄悄划走货船,让小俩口继续解决家务事。
反正船头吵,床尾和嘛——船上吵一吵,回到自家房间床上,快快和好。
“并不是这样,我留了纸笺,你看见了吗?是纸笺没压好,飘落在地,你才漏瞧了?”
“他、日、再、重、逢。”梅海雁咬着牙,这五字,念得切具:“这与诓骗天长地久有什么差别?!你口中的他日是哪年哪月,真会回头寻我,还是一句话想骗我死心塌地,像个傻子,乖乖守在家里等你?!”
“我们还会再见的,你相信我,我现在走,是为了你好,我本就不该来,可我没忍住想见你的冲动,见了之后又走不开,这里不是我该待的地方。”碍于天机,不可泄露,她无法挑明他的身分,只能含糊。
梅海雁一字也没听懂,更不想懂。
眼下这种“你听我说你听我说,我不听我不听”的盲目时刻,任何言语,听来全是借口。
离开他是为了他好?怎没人真正问过他,这样的好,他要是不要!
“你还有很长的人生要过,我只是一个阻碍,你将来就会明白了……”她好声好气,同他慢慢说。
“我不明白!”
福佑叹气:“不明白也罢,今天就算被你神回去,我还是会逃,一遍两遍三遍,直到逃成功为止。”她态度坚决,打定主意,要从他这一世离开。
他钳得更紧了些,与她扛上:“行!你逃!我用一辈子跟你耗上!”
“……你还想不想传宗接代?!我不走,你永远没机会!”
“你以为我这辈子只管生不生孩子?!”
她确实不知道他这辈管些什么,走这一趟人世,身负的天命又是什么。
天人降世所成的凡胎,绝不是让他到人世享享福、谈场风花雪月,待到寿终又召回天界,这般轻松快乐又毫无建树的话。
无论他天命为何,唯一能确定的是,她都不该涉入其中。
见胖瘦汉子的货船驶远,她有些心急,放软了声唤,哀求他放手:“你让我走吧,我离开不是真的离开,我们会再见面,我发誓……”
当他三岁蠢娃,想用这种说词诓骗他吗?!梅海雁越听越烦躁,吼着打断她说话:“绝不可能,我绝不放手,你注定与我纠缠到底——”
梅海雁话未说完,海面突起一阵巨滔大浪,前方胖瘦汉子的货船被顶至半天,船上连连惊声尖叫,锣鼓乱响,足见胖瘦汉子惊慌失措,完全丧失冷静。
与梅海雁所乘的小舟,同样难逃此波漩动,船身剧烈震摇,福佑站不住,差点颠出船外,梅海雁始终稳稳抱紧她,可他自己也晃得几度险坠。
胖瘦汉子的货船盖地翻覆,漩涡滚滚间,海中巨山突起。
第十三章 神归(2)
海底当然不可能一夕造山。
耸立在他们眼前的,蛇状体型庞大吓人,身披寒光铁鳞,吐息声嘶嘶森冷,蛇信赤殷如血,长莫数尺,尖牙锐利似刀,两对火红眼珠子瞠
着人,双边蛇首左右摆动,滴淌着海水,像数道飞瀑落下——除却海妖,还能是什么?
即便福佑曾见识过数位神只,逛过仙界,饮过仙酒,龙王花仙妖物鬼差亦入过眼帘,可乍见这等庞然巨物,仍止不住一颤。
单单一颗脑袋,一口就能连人带船吞下,渣都不用吐,何况还一次两颗!
左蛇首仰天一啸,右蛇首已发动攻势,扑咬而来!
梅海雁抽出腰际长剑备战,妖牙粗长,剑身远远不及,只能勉强抗阻,加上船只摇晃不停,难以稳固身姿,怀里又缩了个福佑,他不好施展。
海妖一口吐火口吐冰之说,并不真切,至少几回闪躲下来,它没有吐来焰火或寒冰,纯粹亮牙猛咬,不及蛇尾翻搅时制造的巨滔危险。
它企图明显,想打翻他们的船,待两人落海,方便张嘴吞噬。
梅海雁深知福佑惧水,这些年他哄诱要教她泅水,总被她软推硬拒,怎么也不肯好好学,有时她在澡盆得太久,都会手脚发软,昏沉许久,惧水惧成这样,他哪还敢逼迫她。
若翻覆落水,对福佑来说,绝非好事。
“抓紧!”他让她双臂攀牢船缘,扯来麻绳环在她膀上,将她与船只束系一块,即使落海,也不会飘离船只太远,还能靠着绳子浮沉保命。
而他,跃出船只,一剑刺入左蛇头,它痛仰,他连人带剑被带至半空,蛇鳞无比湿滑,他险些跌跤,持剑之手更加握牢,剑身没入更深。
因为疼痛,海妖蠕动加剧,浪潮滚滚,它钻入海中,他遭一块拉进,负载福佑的船舟被海波拂得远些,这正如梅海雁所愿,他用意本就是要以身为饵,引诱它远离小舟。
海面下,擅长泅水的梅诲雁宛若奋儿,往另一个方向游,海妖愤怒追来,视他为唯一目标。
“海雁!”福佑大喊,海面此时一片平静,仿佛方才海妖的出现,不过是一场恶梦。
下一波浪卷冲天,海妖重新现出海面,左蛇头鲜血如涌泉,右蛇头妖眸狞红。
梅海雁伫立左蛇头上,一身血红,不知是海妖的血,抑或他也身受重伤,福佑好担心,扬声喊他,声音不及海风呼啸。
他长发尽湿,束发的绳,在打斗中脱落,凌乱散敞,几绺覆盖面容,瞧不清他此时神情,只见他举剑,狠狠再补刺一记,笔直贯入脑门,左蛇头摇晃几记,双瞳混沌,轰地歪垂,埋入海中,激起一阵浪雨。
浪平之后,梅海雁依旧站在躺平的左蛇头上,未曾倾倒。
右蛇头仍然存活,而且显得怒极,发狠欲咬他,他竟一动也没动,举剑反抗亦无,被海妖一口咬住身躯。
福佑惊叫,就见他在海妖口中遭受甩晃,血红珠子溅下,颗颗落海,如昙花绽开,仅止一瞬,又消失。
海妖死咬他,再度潜海,这一次,打算溺毙他。
福佑忘了自己的惧水,胡乱扯开际绳结,想跃入海中寻他,可双手不断颤抖,拉不动绳结,海水溅了她满脸水湿,挂在面庞的水珠,看起来宛若眼泪。
福佑正要跳下船缘,一股极冷沁寒,牢牢扣握她的肩胛,冻住她的动作,身后传来轻悠噙笑,如此耳熟。
“别去,那是无尽天尊此世的任务。”
福偌讷讷转头,看见温雅浅笑的文判大人。
文判从不轻易上界,他出现于此,代表……
“他这一世,正是为除海妖而来。”文判面容神情高深,似笑非笑,说起话来,嗓很轻,犹若春风,然而一字一句,娓娓道来的,却非轻快之事。
“这妖物,盗走龙骸城神器,获取不属于它的法力,再两年,它引起海啸,毁去沿海城镇,死伤难计,不过,这后续,是不允许发生,于是交由无尽天尊来做。”
福佑一脸茫然,不解其意,文判接续说,口吻一同她所熟悉,那般浅,那般淡定:“原本,也能分派给龙骸城收拾善后,毕竟丢失神器的责任,本该归咎于龙骸城,偏偏海妖吞下神器,得到反复再生之力,任凭龙骸城众龙子骁勇善战,面对砍了又活的妖物,只是白费功夫……可对手是霉神,景况又不同了。”
她随文判纸扇所指方向望去,他口中那只“得到反复再生之力”的海妖,左蛇头似乎有重新苏醒迹象,在海面上挣动,时而破水而出,时而沉潜没入,咬紧梅海雁的右蛇头,仍旧凶猛,陷于它尖牙之内的梅海雁,尚未逃出。
“……他现在不是霉神!他只是个人!怎可能敌得过海妖!”福佑焦急道。
她以为,他这一世的天职,是劝善一窝帆贼罢了!
这种超出能力范围的差事,为何不找个真正的神来办?!
“霉神不光撒撒霉运,给人添添麻烦,磕磕绊绊几道伤口而已。霉神之血,才是至极,非寻常小妖小怪能咽得下。”文判回她。
若说瘟神之毒最狠厉,凡触之,万物凋零,那么,霉神之血则属阴诡,不会诱使毒发身亡,然饮血之辈……谁也说不准,何时休内腑脏是否恰巧如此倒霉,破了个洞,出了些血,损及功能,又或者,吞进腹中的神器,突然爆裂,碎如利刃,将腑脏绞成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