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太太不语,想了想,老爷说的也有道理。
兼祧妻的功能也就是传宗接代,丈夫是大房的,愿意当兼祧妻的姑娘,条件肯定不好,那又能期待有什么本事,老爷说得没错,二房将来只怕就是要二媳妇来扛,趁着现在有他们让她靠,多学一点,抛头露面怎么了,换男装怎么了,她又没丈夫,还怕人家说闲话不成。
事情就这么决定下来了。
有了齐老爷夫妇的金口,孟翠栩自然不客气,直接让绣房的人帮她做几套男衫男鞋。
哪知事情没孟翠栩想的顺利,下人嘛,都是跟红顶白,见她没丈夫还让她们照着尺寸作新衣,打从内心哼气,没人动,日期到了一件也没送来,孟翠栩想着弟弟跟孙姨娘,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齐太太那里告状去。
齐太太一听火了,她是没了二儿子,但二媳妇还是二媳妇,齐家没倒,那就是主子,于是绣房每人罚了一个月的月银,绣娘的领头直接不要了,主人家让你做衣服就做衣服,还拿乔呢,不过就是个下人领班,真当自己是谁。
齐太太这一罚,隔天衣服鞋袜全送来了,两个绣娘还服侍孟翠栩试穿,一件一件都合身,鞋子也不用改之后才退下。
春花一边收衣服一边说:“小姐好好跟她们讲,不听,太太罚了一顿才知道要送衣服,真是贱骨头。”
孟翠栩不想跟那些势利眼的绣娘计较,“春花,你衣服收好后帮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点心,拿一些过来,中午怕是没吃饱,现在有些饿了。”
春花一听,加快手脚,很快把那几件男子衣衫收入抽斗,牛皮厚靴也跟自家小姐那几双绣鞋放一起,“小姐,我去厨房啦,很快就回来。”
春花出去后,金嬷嬷关好格扇,走到孟翠栩身边低声问:“小姐可是有什么话要跟老奴说?”
“瞒不过金嬷嬷。”
孟翠栩思量了几日,齐桁尔还活着之事该不该让金嬷嬷知道?考虑了几日,还是觉得应该,否则没人帮她。
而且齐桁尔自己都有心腹知道他还活着——那天就是让那心腹周大守着门口,没想到周大肚子疼,忍不住跑茅厕去了,就那么刚好她在那个时间到了萱茂院。
齐桁尔身边有周大、周二兄弟,齐老爷身边有薛管家,她也得有个金嬷嬷啊。
齐老爷是让她出门,但又不是天天能出去,况且以她的身分还是要避嫌,若是把金嬷嬷也拉进来,就能让她帮自己,再者,她也想打听打听弟弟跟孙姨娘的情况,这种事情还是得托人出去找办事先生。
金嬷嬷教她读书写字,绣棋书画,除了乐器不能学,一个大家闺秀该学的她都学了,她甚至连走路仪态都花了时间调整过,要不是根基打在那边,嫁进孟家后,自己这个身分怎么可能入得了孟老爷夫妻的眼。
这天下最不会害她的人除了方姨娘,就是金嬷嬷。
她相信金嬷嬷。
于是她把金嬷嬷拉到自己身边,在她耳边小声说起那日在萱茂院屋内发生的事情I齐老太太不傻,齐桁尔也没死,齐老爷知道一切,齐太太却不知道。
金嬷嬷听完,却没露出诧异神色,孟翠栩奇道:“嬷嬷怎么不惊讶?”
金嬷嬷微笑,“嬷嬷在后宫待了四十年,什么没见过,装傻、诈死都只是小手段,只是没想到四皇子这么沉不住气,跟他的生母何贤妃可差多了——嬷嬷知道姑娘心急,但此事急不得,姑娘可得稳着些,可别让大房跟三房的人看出端倪,大爷跟大奶奶虽然蠢钝,三爷却是个聪明人,小姐若有异样,事情就不好办下去。”
“嬷嬷说的是,只是,唉,我真恨不得插翅飞到云州,把弟弟跟孙姨娘救出来,嬷嬷。我当时年纪虽小,但回想起来孟家的宅子跟铺子至少值两千两,加上赎身银要四千两,我那该死的叔叔居然赌了六千两的银子,爷爷死了,爹爹死了,他倒好,连累弟弟跟孙姨娘现在还给他还债。”说着说着,眼泪便流了下来。
孟翠栩不能不怨,若不是叔叔好赌,母亲何以变成方姨娘,自己又何以得嫁个沉江之人,一家人应该快快乐乐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生死两隔,弟弟十二三岁了却只能在蔚房打下手。
金嬷嬷掏出帕子给自家小姐擦眼泪,温声安慰,“嬷嬷便多个嘴,二爷如果拿小少爷跟孙姨娘的命来吊着姑娘,那么那两人肯定过得还行。”
“嬷嬷怎么知道?”
“筹码嘛,自然得派人看着,还得派人护着,否则万一筹码有损伤,拿什么来吊着姑娘?姑娘说是吗?”
第4章(1)
夏至。
齐桁尔的动作很快,不到一个月,就把与闻香三号店对着后门的铺子买了下来,而且改了内部陈设,有厨房、酒窖、养鱼虾的水缸、锅碗瓢盆一应俱全。
孟翠栩接到消息后,在金嬷嬷的帮忙下换了件男子长袍,脚踏刻意加大的牛皮靴,长发挽了个爷们常用的松髻,这便准备出门。
原以为要用给客人准备的马车,没想到却不用,只能说齐老爷夫妇真的很疼爱齐桁尔,他人已不在,霞蔚院的马车跟车夫却还在,那车夫看到二奶奶穿着男装时懵了一下,这才赶紧把马牵出来。
马车很大,铺着厚厚的锦垫,感觉不怎么颠,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车夫停下,“二奶奶,闻香三号店到了。”
孟翠栩自己跳下马车,春花连忙放下小梯,扶着一把年纪的金嬷嬷下来。
孟翠栩上一次看到街景,还是跟着方姨娘入京的时候,后来进入孟家,开始被孟太太刁难,根本无法出门,而后方姨娘得宠,她更是成了孟家的不可说。等她出嫁是坐在轿子里,过门后又是孀居,多有不便,就这样十几年过去。
刚到京城时还小,又跋山涉水一年多,哪有心情欣赏街景,此刻看起来京城果然热闹。
街上宽得可以同时容纳三辆马车通行,两边铺子一间大过一间,卖烧瓷的、卖字画的,连卖琴的都能开一间店,如果不是有事,她还真想逛一逛再回去。
“春花,你在马车上等我,金嬷嬷跟我进去就行。”孟翠栩吩咐。
“是,奴婢知道了。”春花心思单纯,刚到孟家时,见一样是大丫头,亦丹跟芍光却是落落大方,心里还担心小姐会不会嫌弃自己是个农村丫头出身,后来见小姐对她一样亲热,这才放下心来,现在虽然不能跟着进去,但小姐带她出来了不是,她就替小姐好好看住马车。
孟翠栩带着金嬷嬷走入客栈,才刚进入店里,小二就上前笑容满面的招呼着,“二位请里面坐,刚刚送来一批活鱼,还养在水缸里呢,要不要清蒸还是红烧一条来尝尝?这五六月的鱼虾因为油脂少,另有一番清甜。要不然尝尝咱们大厨的招牌油鸡,都是选用养足月的大公鸡,那个鸡皮啊可好吃了,任凭嘴再刁,也会拍手说好。
金嬷嬷开口,“我家大爷跟宋老板约好了,还请这位小哥通传一声。”
那小二愣了楞,继而笑说:“二位请稍等,我去通传掌柜。”
胖掌柜很快过来,得知是老板交代过的“孟大爷”,连忙请入雅间,“二位先喝点茶,我这就去请老板。”
金嬷嬷给孟翠栩倒了茶,大抵是难得出来,神色间透着愉快,“这店小二与掌柜倒是很和气,难怪生意好。”
“是啊,嬷嬷教过我,和气生财嘛。”
和气不只生财,还能保平安呢。就像婆婆偶而找她说话,会问起“你大嫂怎么样”,她都说大嫂心大,好相处,对她也颇多关心,她绝对不会告诉婆婆,大嫂脑子有洞,喜欢跟不熟的人演熟,老是想打听婆婆有没有塞点私房给她。
金嬷嬷笑道:“有句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那小哥这么殷勤,要不是我们今天有事,嬷嬷说不定就顺着说来盘鱼,再来盘油鸡了。”
孟翠栩噗嗤一笑,“不瞒嬷嬷,我刚刚也是这么想的,谁都知道鱼肉要冬天才肥,不过听他那么说,还真想点一盘来尝尝什么叫做油脂少的清甜,但想想,主菜加上配菜要二十两起跳,还是算了,我现在的银子,一分都很珍贵。”
“小姐要是想吃,又怕贵,那回去时给买上一条,看是要吃清蒸还是红烧,嬷嬷在小厨房弄给你吃。”
孟翠栩往她怀里拱了一下,“还是嬷嬷疼我。”
金嬷嬷见小姐都快二十岁了,还像小孩子那样跟自己撒娇,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里真感谢孟老太太把自己派给小姐,她宁愿在客院清苦些,也不想服侍孟家那几个眼高手低的嫡女。
主仆说话间,帘子掀动,齐桁尔出现,见到雅房中除了孟翠栩外还有个老嬷嬷,也没露出不悦的神色,只道:“这里不好说话,跟我到隔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