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瓦雷斯的森林,即使在白昼时也是阴暗的。高大的热带植物耸立着,浓密的枝叶遮蔽了阳光,使得地面潮湿而长满青苔,每走一步,各种不知名的爬虫类就在草丛中窜逃着。
入夜之后,这里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微弱的月光偶尔透过乌云照拂到森林底部,四周皆是野兽们诡异的眼光,在黑暗里闪动着。
靠着芷瞳对于古堡地形的熟悉,她们从古堡边缘的小门顺利的逃了出来。所经过的回廊上,只有幽暗的火炬,闪动着鬼魅的光影,整座古堡沉寂得有如墓穴,逃亡的路上竟然没有遇见任何一个人。
倾城挥动手中从武器室里找来的长刃薄刀,浓密的藤蔓一一被砍断,眼前的路仍旧是崎岖难行,没有半点的灯光。
她慢慢的明了,古堡之外的森林才是深藏危机的地方,雷厉风没有时时刻刻看守着她,是料定了她到达瓦雷斯之后就孤立无援,芷瞳并不能提供什么实质的帮助,她逃出了古堡,却仍在危机中打转。
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低呼,倾城回过头去,看见芷瞳正被砍断的藤蔓绊倒,摔跌在满是青苔的地上。
“不要紧吧?”她问道,转过身来,身上的衣衫早因为披荆斩棘而残破。
芷瞳摇摇头,紧咬着唇没有发出呻吟。她穿的鞋子原本就不适合行走,在森林里走了两个多小时,鞋子早已经磨破了,尖锐的藤蔓与石子刺破柔软的脚底。鲜血在黑暗里流淌,她因为疼痛而脸色发白,却不愿意要求倾城停下脚步。
两个小时在黑暗中摸索前进,她们已经远离了古堡,深入森林的内部,却离海岸还好远。仔细倾听,那远方的海涛像是恶魔的冷笑。
倾城蹲下身来,喘息在微寒的夜色里成为淡淡白烟。长时间的挥动刀刃劈砍藤蔓,她也感觉力气的消耗量惊人,就算看见芷瞳的疲累与受伤,她也没有多余的力气能够照顾她。
“先短暂休息一下,你似乎不适合再走动了。”她靠近芷瞳,眼睛已经习惯黑暗,能够在夜色里看清楚跌坐在地上的女人,一脸的苍白,却仍挣扎着要起身。她也顺势坐在一块石头上,将身上的刀刃与长弓放下。
倾城刻意选择长弓,因为在森林里,以长距离来说,不论防守与攻击,弓箭都是最佳的武器。就算是遇上敌人或是野兽,弓箭都能够在远距离之外就简单的分出胜负。
“我还可以走,没有关系的,由你带领着行动起来快得多了,要是顺利的话,或许明天早晨我们就已经到达海边了。”芷瞳硬撑着挤出微笑,其实身体因为先前在瓦雷斯所遭受的责罚,早已疼痛而疲倦。
“你还能顺利行走吗?这双脚撑不过午夜的。”倾城明白的说道,在谈话的同时也不松懈的警觉着。
四周有野兽的呼吸声,有某头野兽盯上她们,从半个小时之前就跟在身后,那脚步稳健而寂静,偶尔在青苔上优雅的滑动,或是在高大的林木间轻盈的跳跃,始终在她们四周保持着距离,没有攻击她们的打算,彷佛在监视着。
她握紧手中的长弓,不着痕迹的观察,想看出在夜色里一路跟踪她们的究竟是什么野兽。
芷瞳抬起头来,脚步因为火烧般的疼痛,又重新跌回地面。“你也受了伤,你能行走,为何我不行?”她反问道。
倾城皱着眉,急促的转过头来,不悦的看着芷瞳。“不要扯到我身上来,我没有受伤,好得很。”她过度快速的说着,发现脸颊史无前例的发烫发红,私密处不可告人的酸痛在此刻更加严重。
“为什么要这么倔强?雷厉风的确是伤了你,你为何连受伤都不肯承认?就连金缕梅软膏都不愿意带在身上。”她轻声问道,缓慢的靠近倾城,缠着沾血破布的手覆盖上紧握长弓的手。“别把那些难受埋在心里,你不需要一直背负着那些骄傲,我宁可你咒骂,或是大发脾气,甚至是大哭一场,那会轻松很多的,不要把一切都埋在心里。”
“只要想着能在最后将他绳之以法,我就会轻松很多。当我父亲将那个恶魔吊死时,我将在他的坟墓上跳舞。”她激烈的说道,不愿意正视芷瞳的眼睛。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眸里透露着体贴的了解,让她回想起那一幕,在那张黄铜大床上,雷厉风有多么的可恨。
夜色里,芷瞳笑得很柔、很美,有点无可奈何的凄凉,那个笑容里有着她自己的秘密。
倾城是骄傲惯了,她从来都不习惯示弱,即使心中再慌乱沮丧,她也绝对不会在言语中透露分毫。她习惯了扛下所有的责任,东方家的骄傲是一种荣誉,同时也是一项负荷,长久的正邪难两立的教育方式让她有着缜密的心思、滴水不漏的自制,以及一颗难以被打动的心。
罪犯是邪恶的,是不应该存在的,这是她长久以来的认知,她从来没有怀疑过。
两个女人怀抱着各自的心思,在深夜里沉默着。倏地,倾城徒然抬起脸来,警觉的看向四周。原先她所感觉到的那只野兽似乎离开了,那压抑的沉稳呼吸转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轻微的脚步声,正在迅速的接近中。
“该死,快点站起来,我们被追上了。”倾城急促的说道,拉起芷瞳想在森林内找寻躲避的地方。她原本以为她们还有更多的时间可以赶路,却没有想到两人逃脱的事情会这么早曝光。
她才刚站起来,一支羽箭像是长了眼睛般,在夜色里找寻到她的身影,迅雷不及掩耳的窜出,在她身边惊险的擦过,不像是真心要取她性命,反而像是在戏弄猎物般。
芷瞳的反应很快,没让倾城将她拉起,反而奋力将倾城推开。“是葛瑞!你快去找掩蔽,他对殿堂里的事情还怀恨在心,想趁着你离开雷厉风的时候猎杀你。”她匆忙的喊着,想起那些奴仆曾经低语,说葛瑞对雷厉风十分不满。
又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倾城在黑暗中一个翻滚,躲到一株巨树之后。她深吸一口气,缓慢的从箭桶中抽出一支羽箭,搭在长弓之上,气息在很短的时间内已经调匀。两军对阵,最忌讳心浮气躁,尤其是选择了弓箭做为武器,要是心思有一点浮躁,就可能差之毫厘,却失之千里。
“把夥伴放在这里,自己跑去躲起来,这不太像是东方家的作风吧?”葛瑞的声音从暗处传来,带着阴狠的笑意。他连发了几支羽箭,准确的穿透连芷瞳的衣衫,将她钉在原地。“怎么样?东方倾城,你不打算出来拯救你的夥伴吗?”
“不要出来,就算你出现,他照样会杀掉我们的。”芷瞳喊叫着。
葛瑞气愤的走出阴影,暴躁的给了芷瞳几巴掌,打得她头昏眼花,些许的血丝沿着嘴角滑下。“我早跟卡瑞洛说过,三年前就该杀了你。你根本是个祸水,只会破坏我们的好事,就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舍不得下手解决掉你,或许今晚我可以替他代劳,毕竟你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奴隶。”为了加重语气,他伸出脚不留情的猛踢芷瞳的肋骨,直到她倒在地上,像是昏迷了般紧闭双眸动也不动。
他举起长弓,打算给她最后一击。天空中的一枚冷月从乌云中探出脸来,森寒的月光照在那张狰狞的脸上,那把杀人无数的长弓被举到最高点,之后徒然落下──
突然,羽箭从他后方袭来,他敏捷的躲开,在极短的时间内把身影隐藏入深浓的夜色里,远离了倒卧地上的连芷瞳。
“除非你想被钉在树上,否则不要想碰她。”倾城清晰的说道,在黑暗中找寻着葛瑞的形迹。
紧张到了一个程度,她反而变得冷静了,长年的训练并没有白费,在与敌人面对面时,她还是能够沉着应对。眼前的情势容不得她再迟疑,葛瑞是铁了心要她死于箭下,要是她遭到不测,可以肯定连芷瞳绝对会无辜的成为殉葬。在敌人的地盘上,她没有选择的必须自保,眼前除了自救,没有其他的生路。
“连芷瞳只是一个附带的战利品,你才是我今晚的猎物。雷厉风以为把你纳入保护,又有了牧师帮他撑腰,我就杀不了你。”葛瑞冷笑着,抽出羽箭搭弓上弦。“我早料到你会跟着这个奴隶串通,离开古堡进入森林。离开了古堡,就等于离开了雷厉风的势力,任何人都可以自由的猎杀你。”
“你是不是把话说得太满了些?我们之间谁会被猎杀,现在还很难说。毕竟在殿堂里,我只靠一把小刀就把你逼得几乎贴到墙上去了。”倾城讽刺的说道,存心激怒葛瑞。
葛瑞或许聪明,在欧洲的毒品市场叱咤风云,但是习惯了玩战术游戏的人,未必真的擅长亲身搏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