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巨大的噪音打破夜的宁静,整个庭园霎时充满光亮,男人们大吼着日文,枪声四起,纷乱不休。却又在很短的时间内归于平静,庭园中有着死亡般的寂静。
她疑惑的站起身,还没走到门前,纸门徒然被拉开,一个曾经在瓦雷斯露过脸的男人紧张的看着她,疾步走来就想拉着她往外走。她心中隐隐知道发生了大事,以卡瑞洛的态度,这些男人平时别说是碰她了,连看她时眼光都是闪闪躲躲的,若不是发生重大变故,哪敢随便触碰她。
“怎么回事?”她问道,发现对方神色紧张。
男人吞了口唾沫,警觉的看着庭园内的动静。“日本警方得到消息,要擒拿卡瑞洛先生,在交易点设下圈套,不过好在他虽然受了伤,却仍逃过一劫,没有被逮到。他身负重伤却坚持要回来接你,但是雷先生不允许,所以派我来。”
“他受伤了?”她惊讶的抬起头来,心中瀰漫着微微的痛楚。就连自己都难以相信,她竟会如此在意一个可怕的罪犯。
“雷先生在替他急救,我们必须马上离开日本。”男人说道,擎着枪闯进庭园中,企图将芷瞳尽快带走。
“芷瞳!”巧芙的尖叫声引来众人的注意。她正以日文与对方交谈,喜极而泣的诉说着身分,眼光一瞄却看见芷瞳被一个男人拖着走,她直觉的喊叫。
警方发现仍有余孽,不留情的上前围捕。男人妄想着挣扎,护着芷瞳挣扎前进,在狼狈之间,警方的人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他原想做最后抵抗,又害怕伤了芷瞳,无法向卡瑞洛交代,才迟疑片刻,警方就将他制伏在地。他看着芷瞳,无辜的叹气,不明白组织里两位高层管理者为何会如此的重视这个女人。
当巧芙冲进怀里痛哭失声时,芷瞳颤抖着,直觉的拥抱好友。她应该要雀跃万分,为了即将来到的自由而狂喜,但是一想到卡瑞洛身负重伤,她的心情就沉重至极。
她怎么还会去想着他?她已经逃出魔掌,从此可以再度回到原本的世界里,与那个恶魔似的男人再也没有半点关系。那双蓝眸再世不会出现在她面前,用复杂的情绪迷惑她,那男性的麝香和淡淡的烟草味再也不会纠缠着她……
难以解释的,她心中浮现细微而持续的疼痛,犹如千万根细小的针,正不留情的戳刺着,让她无法呼吸。
“芷瞳,我们自由了,我们可以回台湾了。”巧芙喊着,泪中带着美丽的笑容。
她点点头,强迫自己挤出一个微笑。她是应该要快乐的,不是吗?
“是啊,我们要回家了。”她在警方的保护下离开那个庭园,在车上却又忍不住最后一次回眸。庭园愈来愈远,犹如他对她的影响,逐渐消褪。最后她终于叹了口气,将脑海中的担忧与那个高大傲然的身影排除,颓然靠着好友。
她以为这个长达半年的恶梦,将随着她返回台湾而结束。而卡瑞洛,从此将只会出现在她最私密的梦境中。
第六章
她以为恶梦已经结束。然而,恶梦只是换了场次,在短暂休息后再度上演。
与亲人再度相见的场面是令人感动的。两人在警方的调查下,交代完一切,确定两人真的只是“暗夜”组织的人质后,就由日本方面派人护送回台湾。亲属们在机场大厅等候着,走出海关会面时,所有人声泪俱下,镁光灯四处闪烁着,记者不识时务的想上前采访,全都被挡驾。
芷瞳只记得走出海关后,半年多不见的母亲就抱着她,开始不停的掉眼泪;父亲则是对她点点头,维持着一贯温文的态度。她还看见许许多多的记者,在尚未清楚发生什么事时,就被送进车子,尽快回到家中。
混乱的场面里,她似乎看见未婚夫黎展德的面容出现在众多亲属之间。离国前甜蜜的心情早已不复见,她看见他时,心中没有任何波动,就像是看见了普通亲人般,只觉得亲切。
长期的奔波让她疲累,回到家后不顾众人的眼泪与询问,就笔直的朝卧房走去。躺在柔软的床上,她虽疲倦,却久久难以入睡。这是她出国之前专属的卧房,她在这个房间里长大,所有的陈设都是她所熟悉的。
摆设没有任何的改变,有所改变的是她自己。
回台湾后的第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在柔软的床上辗转着,像是已经习惯了某人的怀抱与体温,独自入睡竟有些孤寂。当房里响起轻微的声响时,她猛然惊醒。
已经是早上了,阳光透过窗帘柔和的洒落。母亲雅若端着一大碗的猪脚面线,靠近床头,温和的笑着,通红的眼睛看得出来是彻夜哭过的。
芷瞳看着母亲,心中竟有些怅然所失。她有些恐慌的发现,在醒来的那一瞬间,她竟是在期待看见卡瑞洛,看见那双冰冷的蓝眸眼神复杂的看着自已……
“睡得还好吗?”雅若把托盘放下,柔和的拂开她脸上凌乱的发。轻抚几下,通红的双眼再度蓄满了泪水。“我可怜的孩子,这半年来苦了你。”她抱住从小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疼惜的哭着。
日本警方只说在破获某恐怖集团的分部时发现了两个女孩,被当成人质般守护着。
猜想是黎家发挥了影响力,恐怖集团住掳走她们半年后,才来到亚洲打算向亲属们勒索。除此之外,他们想不出更好的理由。而雅若光是想象女儿这半年来所受的苦,就想掉泪。
“妈,我没事的,现在不就好好的回到家了吗?”芷瞳喃喃的喊着,酸涩的情绪弥漫心间。
她冲动地拥抱母亲,母女俩感情很好,温柔婉约的性格如出一辙,甚至连容貌也极为相似,四十多岁的雅若多了分成熟的风韵,是个令人着迷的美妇人。
“我几乎担心这辈子再也看不到你了。半年前你跟巧芙在罗马失踪,像是从世上消失般,没有留下任何消息。我们焦急的跑了好几趟罗马,却怎么也找不到你们。连展德那孩子也担心极了,陪着我们两家人忙了好些日子。这些天也多亏他家里关系好,才能够这么快将你们从日本接回来。”雅若说着,爱怜的看着女儿的脸,眼眸深处闪过诧异。
这个心爱的女儿,从小都是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口里怕融了。芷瞳有几根头发,她恐怕也都一清二楚,怎么会看不出女儿历劫归来后的些许转变?雅若审视着女儿的面容,担心的蹙着眉。
说不上来女儿有什么改变,那双乌黑的眸子里不再温和带笑,像是已经褪去无忧无虑的姑娘家性子,转变得成熟而寂静。眉目之间有着深深的忧虑,连笑容也有淡淡的愁绪。
芷瞳避开母亲的视线,敷衍的一笑。“你们这段期间辛苦了。”
“我们只是劳心,而展德则是劳心劳力都有。他家里的人也十分焦急,亏得那孩子对你痴心,从不愿意放弃。”雅若温和的说道,拍拍女儿的手,将筷子放进她手中。
“来,吃些猪脚面线去去霉气。”
她温顺的吃着,心中十分复杂。她已经回到台湾了,为何心中竟没有半分踏实的感觉?要若无其事的回到原有的生活中,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她的心有了改变,不再是原先那个单纯的连芷撞。
她见证过生与死,见证过黑暗与罪恶。她见过那个男人。
“爸爸呢?”她拨弄着碗中晶莹的面线,不是很有胃口。
最近都是如此,她清晨时总觉得不适。在日本受侦查的这段期间,她早晨时几乎吃不下任何食物。或许是因为水土不服,她的胃很显然的不喜欢日本料理,别人享受着美好的早餐时,她却在忍住不停涌上喉间的阵阵恶心感。
“他在庭院里修剪盆栽。”雅若有些尴尬的说,对丈夫的漠然态度无可奈何。她是一个以丈夫为天的传统女人,不论婚前婚后,都不曾质疑丈夫的冷漠。“你知道他的,他虽然高兴你回来,却不会说什么。事实上,他很高兴的。”她强调着,担心的看着女儿。
芷瞳点点头。“我了解爸爸,他总是这样。”她勉强吞了一口面线,不愿让母亲担心。
父亲在大学有教职,是个道地的读书人,从来都沉默而威严,对妻子和女儿要求颇多。芷瞳有记忆以来,甚至不记得父亲曾抱着她玩,更别提像是同学的父亲般带着小孩出游。她总是记得父亲端坐在书桌前的身影,在与母亲亲昵时,疑惑着自己是哪里不够好,让父亲不想亲热的抱抱她、摸摸她。
“他很担心你,总是不断的问展德调查的情况如何。”雅若叹息着,摸着芷瞳的脸庞,心疼的发现女儿瘦了许多。
“展德常常来家里吗?”她抬起头来,心中有着沉重的罪恶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