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前头的家安大喊,“大爷,快到日落时分了,是先回客栈还是去麒麟江口?”
“麒麟江口。”
虽然已近黄昏,但麒麟江口依然热闹,江边一堆打捞上来的物品,有桌椅床铺,有锅碗瓢盆,价格都便宜。
赵左熙走了过去,认准一个工头模样的人,一口气就给了三两银子,“烦请大哥把人都召集过来,我有事打听。”
那工头一见三两银子,眼珠子都快瞪凸出来,当下便吆喝,把附近十几个工人都叫过来。
赵左熙连忙拱手,“有件事情想请问各位大哥,若消息有用,会另外奉送金银。”
几个人都看到那闪闪发亮的银子,点头如小鸡啄米。
“钱家五爷前阵子在这里买了一批染色石,不知道有没有哪位大哥记得这件事情?”
“记得记得!”其中一个立刻说,“那卖染色石的是个外人,不过头儿说都是讨口饭吃而已,让我们不用为难他。”
“你这么说我也记得了,那人长得有点像柱子,我们还开玩笑问他们是不是表亲呢。”
“对对对,像柱子。”
不用赵左熙问,一个大胖工人很快举手,“俺就是柱子,俺也觉得像,就过去招呼了一会,他说是从音州过来的,在这里卖了好久咧。我见他可怜,带他回家洗澡,给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还让俺的婆娘把他换下的脏衣服洗一洗,不过衣物还没干,钱五爷就把东西买走,他人就走咧,连声谢也没有。”
赵左熙眼睛一亮,“那衣服还留着吗?”
“留着咧。”
“劳烦大哥把衣服取来。”
“好咧。”柱子说完就往家里冲去。
春分见一人欲言又止,于是开口,“这位大哥,是不是想起什么了?这些对我们很重要,您想到什么都说一说吧。”
“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俺可能也记不太清楚,不过那人说这批东西是主人家让人扔往谷里的,他知道这东西值钱,就跟亲爹亲叔三人悄悄搬运,又雇了大车来这里卖,他当时说溜嘴,有提过主人家的姓氏,但实在太久,我忘了。”
“是不是姓苏,或者姓金?”这是京城最可能跟赵家竞争的两家布庄。
“真不记得了。”
“那若让您再看到那人,会记得吗?”
“这倒容易,他真跟柱子有七、八分像,大爷让人画个柱子的画像就差不多了。”
柱子很快回来了,手上拿着一套简单的秋衣秋裤。
赵左熙又问了一阵,直到确定再也问不出什么来,这才离开,临走前给了每人一两银子,那柱子又多给了一两。
第7章(1)
春分洗完澡后往客栈的通铺一躺,身体舒服,脑子也就清楚了,“你说到底是谁想让赵家不好过?”
“你这可难倒我了,我跟祖父想了几个月都想不明白,我们跟苏家,金家一向来往和善,这两家的当家也都是正经生意人,不至于使出这种手段,只能想或许不知道家里谁无意间得罪了别人,对方才指使下人做这种事情。”
她原本以为赵家,金家,苏家是你死我活的关系,没想到三位老太爷却是打小的玩伴,三家老爷也是从小就认识,赵左熙自然跟两家年轻一辈的少爷小有来往,不是表面上的和谐,是真的很和谐。
赵老太爷的姊姊嫁入苏家,金家也有个庶女当年给赵老太爷当贵妾,生了一个女儿嫁回苏家,那贵妾现在都还住在茂林院,赵瑞儿和赵佩儿目前虽然让罗氏拦着没议亲,但往后估计也会嫁入金家,苏家,彼此间通婚关系没断过,因为三家垄断京城市场,钱赚得很爽。
当然,京城这样大,一定会吸引南方或者北方的布庄前来开店,这时三家会同时降价,把那外来者逼走后再调回原价,之所以没有两家联合起来排挤另外一家,是因为大家都明白三足鼎立的故事,一旦剩下两家,没有人互相制衡,很快原本牢不可破的防护网就会出现漏洞,让外来者有机可乘,那么京城布匹市场就会进入真正的竞争时代,再也不是爽赚过日了。
赵左熙说的没错,赵家跟金家,苏家来往良好,当家的又都是正经生意人,哪会搞这出,赵家四代为商,家底有一定的厚度,两批染色石伤不了多少,只是这种捣乱让人很烦。
如果是金银被劫还能说是意外,或者运气不好,但染料被劫,这绝对是有人冲着赵家来。
“你这么说我突然想到……对方做这种事情能成功得有一个先决条件,你是不是一直忘了这个?”春分翻身而起,“赵家有内鬼。”
赵左熙似乎是第一次想到这个可能性,一时间怔住。
春分爬到坐在床沿的他身边,“你知道金家人怎么去矿山吗?你知道苏家人每回运黄摅黄栀子的路吗?肯定不清楚,因为这没有固定,红色可以用赭石提炼,但也能从茜草跟红花中提出,赵家用赭石,只有赵家人才知道,赵家人去矿山,也只有赵家人知道,能这么厉害算出正确的时间路径,除了内鬼不会有别人。”
赵左熙面色凝重,他真的没想过这个可能性,但不得不说,如果有内鬼,很多事情就说得通了。
麒麟江边那几个工人不是讲得很清楚了吗,“主人家吩咐扔往谷底”,可见做这件事情的人的初衷就只是捣乱,想看赵家没了红色染石,让赵家的布坊受到影响。
春分拍拍她的肩,“我知道你一时间很难接受,但你仔细想想就知道我说的没有错。”
赵左熙像问问题,又像在自言自语,“既然姓赵,赵家出事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你傻啦,有时候做事情不是为了白花花的银子,图的是痛快啊!你记不记得以前张特助在老董面前说“柳如珊好像怀孕了”,就这样一句话,老董升了谢宝生,而我一直到尾牙,老董喝醉要张特助过来跟我敬酒时,我才知道我跟主管位置擦肩而过,我掐着张特助质问,结果她回答就是看我不顺眼,所以想害我一把,你问有什么好处?那我可以告诉你,图痛快,二房有人想搞大房。”
“就因为我能看帐本?”
“也因为老太爷说过以后会是你当家。”
赵左熙摊开柱子给的那套衣服,从衣领到袖口,“但这件衣服不是从赵家出去的,料子不对。”
“内鬼未必要自己动手啊,不过不用担心,我们有衣服,自然能查。”
赵左熙想了一下,这才又开口,“你觉得该由谁查起?”
“赵左丰。”
赵左熙点点头,虽然有点抱歉,但自己也是想着从他开始查。
道理很简单,赵义一心求功名,无心家业,赵家好他也才能专心读书,不可能为了图什么爽快而下手,所以只剩下赵左齐跟赵左丰。
赵家谨尊长幼有序,嫡庶有别,赵左齐虽是二房,但却是唯一的嫡子,罗氏娘家也有能力,相对的,身为庶子的赵左丰地位就差多了,若要说对赵家有怨恨,最有可能就是他,道理很好想,明明都是赵家的孙子,凭什么他的地位就是比较低?是人都会觉得不公平。
但赵左丰……好难想像,他平常很沉默,不太说话,十五岁该说亲了,罗氏直接说了她娘家人,他们母子虽然不满,最后也是默默接受,有时候老太爷发脾气,他还会出现明显的瑟缩,这样的人会设计赵家?
他查不明白,赵家不安,他查个水落石出,怕祖父要伤心。赵左熙犹豫着,到底是要当成悬案,以后加紧预防就好,还是真把一切都扯出来,滩在阳光下?
来到这里一年多了,他以为最难适应的是差异,现在才知道,最难适应的其实是人心。
两人既然知道有内鬼,回京城的路上自然都在琢磨,越是琢磨,心情越好不起来,以至于回到家,赵左熙带着春分去茂林院时,守门婆子什么都不敢说,马上去禀报。
白玉迎了上来,“大爷回来得可巧,老太爷跟老太太刚好在一块。”
春分心想,喔耶,这个赞,不用跑两趟。
进入大厅,赵老太爷跟赵老太太正在品茗,八仙桌上一套完整茶具,旁边还有小炉子在烧水,满屋茶香。
春分每次看到这两老相处,都觉得羡慕,儿孙就在膝下,赵家生意又不错,夫妻间互相尊重,也许没有什么浓情密意,但媒妁婚姻能走到这样算很不容易了,屋外一片早冬的冷风,屋内却是和乐融融。
赵左熙给祖父母行了礼,春分也磕了头。
赵老太爷问道:“这次外出可顺利?”
春分在心里啧了一声,老狐狸,话中有话。
“回祖父,比预期中更好。”
一旁,赵老太太笑咪咪的,“买了什么回来?”
“一批松蓝,价格是高了些,但成色实在好,刚好天气冷,换洗不易,百姓比较喜欢深色衣服,不显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