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身子像一团缩着尾巴的狐狸,咻地躲过皇宫的守卫,由他居住的「锦绣宫」
溜向尚仪局,七钻八拐地来到女官口中所言的后花园。
低不可闻的呜咽声很低很轻地飘进耳里,似小猫的呜呜声,有点凄凉,又似有遭到抛弃的落寞,女子捂着嘴巴不敢哭得太大声,怕吵到其他人。
他脚下一顿,极目张望,想找出哭声从何而来,清冷月光自树叶缝隙轻洒地面,背对着月洞门的女子身影坐在四方的石椅上,纤若无骨的细肩一上一下的抖动,凄楚可怜。
心下一动的乔翊有种被掐住喉咙的难受,他胸口发涨,很疼,像有什么要冲破胸口而出,痛得他快要窒息。右手掌张成爪捉住曾被长剑刺入的左胸,那里有个微突的粉色伤疤,原本那一剑会刺穿他的心,但是一枚遍体莹绿的玉佩挡住剑尖,使其偏了半寸擦过跳动的脏器。
玉碎人平安,他这条命是捡回来的,不然等不到救助已一命归阴,她送他的玉佩救了他。
可是,他为她做了什么呢?在这么孤寂的夜里,她为什么独自低泣?声声呜咽宛若一根根细针,密密麻麻地往他心窝戳去。
「谁?」
一声踩碎枯叶的声响骤起,哭得很谨慎的温拾兰立即察觉有人来了,她赶紧以帕子拭泪,向黑暗处惊问。
「是我啦!小兰姊姊,你不要怕,我是好人哦!」小小的身子在月光下清楚照出小脸。
「咦!立羽?」他怎么会半夜跑到司乐司,看顾他的太监宫女哪去了?
乔翊故作天真的模样跑上前,拉起她的手撒娇。「有只发亮的虫子跑进寝宫,我想捉牠牠就飞,我一直跟着牠后头追,追了好久好久。」
「一个孩子不可以这么晚还到处乱跑,万一迷路了,没人发现你,你就得冻上一夜,受凉可就不好了。」她摸摸他的手,又抚抚他白嫩脸儿,不觉冷意才安心。
被一个荳蔻年华的姑娘摸来抚去,他脸上有几许窘红。「小兰姊姊还不是不在屋里,外头黑成一片还四处乱走,我是跟你学的。」
「跟我学的……」她面色一窘,有些不自在。「我是有事……呃,睡不着……」
「真的呀!我也睡不着,白天睡太多了,晚上不困,我们一起作伴不睡觉。」
他刻意朝她一靠,让他暖和的身体温暖她,她有手脚发冷的毛病。
闻言,她失笑。「小孩子不可以不睡,会长不高。」
「谁说我是小孩子,我会长大,你看我要比你高了……哎呀!脚尖踮太高,抽筋了……」他站着和坐着的她比高,身体忽然一歪,小手啪地搭上芙蓉娇颜,未干的泪珠湿了指尖。「咦!
小兰姊姊在哭吗?脸上湿湿的……」
扶着他的手一僵,她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盈眶。「是沾到露水了,小兰姊姊是大人怎会哭。」
她极力掩饰,不想让人看出她哭过,即使对方只是小孩。
「骗人,小兰姊姊不要以为我年纪小就可以随意蒙骗,明明哭了嘛!你眼睛里水汪汪的,还有泪珠呢!你骗不了立羽。」他装出很得意的样子,把下巴抬得高高的。
知道骗不过他,她神色落寞地抚抚他的头。「姊姊是想起一位许久不见的朋友,心里有些难受,所以别告诉别人好吗?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秘密喔!」他重重地一点头,表现得很慎重。「不过小兰姊姊你要跟我说为什么哭,不然我会不小心说出去。」
「这……」她犹豫着。
乔翊学她反揉她头顶。「我是个孩子,不会乱说话,而且我还小,说了人家也不会相信,当我说梦话。」
迟疑了一下,她终于忍不住内心的不安,朝个半大小鬼吐露心事。「我作了一个梦,一个很不好的梦,梦中姊姊的朋友全身是血,他朝我伸出一只颤抖的血手,痛苦地说:「小兰,我回不去了,我回不去了,我不能再陪着你……」」
他心口一跳,微惊。「小兰姊姊的朋友是乔翊哥哥吗?你梦到他满身都是血回来找你?」「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只是相同的梦一再重复,梦里的他又那么真实,我担心他真的出事了。」没见到他平安无事的出现,无赖又可恶地欺负人,她始终不放心。
原来真是她,她梦到他了,乔翊十分诧异,她所说的时间点和他遇刺的时间相当接近,难道他魂魄离了体,入了她的梦?
「小兰姊姊安心啦!我入宫前还见到乔翊哥哥呢!他说把要送你的翡翠屏风打碎了,要到润儿湾挖一株血珊瑚做为补偿,要我转达一句「生辰快乐」,但我忘了。」
「什么,他没事?」温拾兰眼眶又红了,只是这一次是喜极而泣,心里的重石终于可以放下了。
「小兰姊姊不会又要哭了吧!你真是爱哭,乔翊哥哥好好的你为什么不高兴?」
女孩家真麻烦,动不动就泪眼汪汪,令人好心疼。
乔翊其实很怕她哭,她一哭他就手足无措,心慌得像无头苍蝇。
她笑着抹泪。「不是不高兴,而是开心,人在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会控制不住情绪,眼泪就流下来了。」
「那好,吓了我一跳……」臭丫头,真会被你吓死,没事哭心酸的呀!让小爷在一旁干着急。
「你说什么?」他嘀嘀咕咕的样子真可爱,红通通的小嘴一掀一闭,像……
唔,怎么越看越像乔小三小时候,他究竟是皇上亲生子,还是威远侯的……咳!
咳!不会吧!侯爷夫妇明明很恩爱,鹣鲽情深。
她实在很不想往那方面猜想,但和乔翊相似的五官,除了威远侯外,她想不到第二人能生得出来,然后因为是背着深爱的妻子所生才托皇上照顾,不敢带回乔府……
越想越有可能,她认为快要水落石出了。
「我是说小兰姊姊不是很讨厌乔翊哥哥,说他是世上最坏最坏的大坏人,你怎会想他想得都哭了?」他以为她会偷偷地咒骂他,半夜爬起来钉他草人。
一说到小女儿心情,她粉腮酡红,面泛娇羞,只是因夜色昏暗而看不见她满脸羞色。「我不讨厌他,乔翊坏的是那张嘴,他对我很好,有人刁难我、对我不友善时,他往往会跳出来保护我,让那些人不敢再恶脸相向。」
「可是他不是常常欺负你,让你气得打他巴掌,要跟他绝交?」她脾气哪里温良贤淑了,分明是一头凶巴巴的母老虎,爪子又长又利。
她羞怯地捂着发烫的脸。「啊!他连这种事也跟你说呀!那人真是不要脸,自个品行不端还到处张扬,他……他……唉,你长得跟他很像……」
乔翊不自在挪挪脚,面红耳赤。「你看起来很想乔翊哥哥的样子,我……牺牲一下,让你抱一抱。」
「真……真的可以吗?」她一脸惊喜。
瞧她笑得开心的模样,他也笑了,心头一阵暖意涌现。「抱吧!你就当我是乔翊哥哥。」
「嗯!谢谢你,立羽。」
她张臂一抱,将小小的身子抱入怀中,幽丝的兰芷香气飘入他鼻间,一抹久违的宽慰在唇边漾出一朵笑花。
第9章(1)
舞姿曼妙,歌声动人。琴弦轻拨三、两下,未有曲调先有情,铮铮鏦鏦,容貌娇美的伶官十指纤纤,拨弄冰丝般琴弦,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琴声宛若天籁。
一群擦红抹绿的小童穿着红绿肚兜跑来跑去,一下子俏皮地跳着同手同脚的童子舞,一下子调皮地踩上和他们差不多高的圆球,小脚灵活地踩前踩后,逗得大家开怀大笑,大声鼓掌叫好。
高高坐在金銮殿上的是一脸喜色的清明帝,他笑呵呵地随着铃鼓声点头,笑看文武百官和来自各国的使臣齐为他祝寿。
今日是他的寿辰,原本坐在他身边的人该是一朝国母,可是身为皇后的季秋容却无此殊荣,前摄政王乔灏正慵懒地斜靠椅上,坐的跟皇上一样高,姿态也比他更尊贵,懒懒地斜睨底下的一干众臣。
一张紫檀百花长案几摆在两人面前,上头有各色佳肴,貌美宫女数十在一旁伺候着。
皇后与太子坐在皇上下首,神色淡然,楠木长几上稍微少上几样的酒菜,但仍丰盛。
而后依序是十几名妃位高或受宠的嫔妃,及稚嫩的小皇子,梨花白矮几上的菜色不错,不过比皇后等级略差了一点,可是多了小孩子的软食和零嘴,哄皇子开心。
各地官员和外国使臣则分坐殿堂两侧,三、五人一桌,夜光玉盏美酒满杯,不停歇地举杯恭贺。
「吾皇万岁万万岁,臣等祝圣皇万寿无疆,松柏长青,岁岁年年有今朝,国富民强安四邦……」
「好,朕欢喜,喝酒喝酒,众卿与朕同乐,饮酒要痛快,喝!不醉不归,朕准你们三天免上朝。」看到众臣齐心,清明帝高兴地举杯一饮。
「谢皇上恩典。」百官齐声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