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疼于叔吗?”
“自然是疼的,我是二房子弟,爹娘死得早,我和弟弟在祖父母膝下养大,弟弟小我六岁,如今也二十二了。听说他放弃济善堂的产业,自己去考太医院,现在已是五品太医。”
“年纪这么轻,不容易了。”
“不少人说文谦是因着叔伯的关系才能在太医院混得开,错!济善堂开得越大,产业越多,几房叔伯兄弟之间的争斗就越大,人人都想分得那块大饼,怕自己少咬一口,一代、两代还好,现在已经传过五代,枝多叶繁,每个人各有心思。嘴上说着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可谁不晓得暗地里彼此打压得很凶。”
可不是吗?凡搭上利益两个字,人类狰狞的本性就会显露出来。
“记住,进济善堂后得挺直背脊,自信点、骄傲些。人善被人欺,那里头的伙计惯会看人下菜碟。”于文彬叮嘱。
“像忆忆那样吗?我知道了。”孟孟微微一笑。
“你啊,要是有忆忆那股意气就好,明明医术不差,偏偏是个没野心的,否则到外头混个几年,定能混出一个神医名声。”对自己的徒弟,于文彬信心满满。
孟孟望着于文彬,心中很不舍。
于叔照顾自己的时间比父亲还久,十年下来,亦师亦父,是他陪着她走过所有难关,是他在她最软弱的时候鼓励她勇敢站起来,现在……
了结心愿,他就该离开了,该前往下一段旅程。
这是对的,但想到再也见不到……孟孟心情低落。
多年来,身边的鬼魂来来去去,能劝的她劝,能帮的她帮,目的都只有一个——她希望他们朝着目标继续前行,别停滞在人间,徘徊不去。
只是这次要离开自己的是……
孟孟看一眼于叔,鼻子微涩。
于文彬何尝不知她的心思?
女娃儿长成大姑娘了,十年并不是短短的时间,她将他当成父亲,他何尝不是将她看成女儿?
“傻孩子,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能与你结下这段善缘,我心怀感激,再不敢要求更多。”
“于叔在世的时候救活那么多人,这些年又透过我的手医治不少疾病,这份功劳,老天爷定有记录。”
“没错,我已经功德圆满,接下来要看孟孟的。你既袭我衣钵,就要济世助人,不忘医道。”
“是,于叔。”
两人说话间,马车已经行至济善堂门前。
于文彬眼里带着凝重,沉声道:“孟孟,接下来看你的了。”
“于叔别担心。”说完,孟孟下了马车,仰头看着那块传承百年的匾额。
这世间没有不变的事,再好的手足亲缘,终会因为心中的利欲而分崩离析,树大终是要分枝。
济善堂里有一整排用布帘隔起来的诊间,每个诊间里头都有大夫坐诊。
病患一个接一个排成一条长长的人龙,柜台里面有近二十人在抓药,不愧是百年医馆,规模大得令人啧啧赞叹。
孟孟刚进门,立刻有伙计上前招呼,“姑娘,您是看诊还是抓药?”
“我看见外头贴着徵名医的红单。”
是来揭榜的?伙计上下打量孟孟,这么年轻的姑娘能有什么本事?肯定又是个不怕死的。
他点点头道:“姑娘稍等,我去请掌柜出来。”
孟孟瞄了站在旁边的于文彬一眼。
“他确实看不起你的医术,这样才好,否则你根本没办法见到祖父母。”
于文彬的话让她心里一阵发凉,所以外头传的话是真的,济善堂的名声比起亲人的性命更重要?
不久,一名略微发福的中年男子走出来,用精明的目光审视她。
于文彬在孟孟耳边说:“他是大房的次子于文福,从小对医术不感兴趣,却善于经商,他认为济善堂能有今日的规模,自己厥功甚伟,但其他堂哥、堂弟却不这样认为。十年……他老很多。”
孟孟淡然笑了笑,光阴不会在灵魂上留下印记,于叔仍是十年前的模样,这算不算是上苍予以亡魂的礼物?
“姑娘贵姓?”于文福问。
“敝姓贺。”
“姑娘的医术……”
“我有位叔叔曾经当过大夫,本事是叔叔手把手教的,医术如何我不敢夸口,但叔叔传了几个偏方,许是可以一用。”
光几个偏方也敢到济善堂门前张扬?甚好,外头的人把话传得难听,说他们不会让名医上门,深怕毁了自家名声,既是如此……
于文福挑眉,刻意放大嗓门扬声道:“多谢姑娘肯为家祖母治病,快随我回府,若能将病治好,济善堂必赠万两百银。倘若姑娘愿意,还可到济善堂看诊,绝不食言。”
到济善堂看诊?这对许多大夫而言是天大的诱惑,多少太医都是从这里培养出来的,虽然太医院里尚无女太医,却有不少医女,若是做得好,也有人升到六品呢。
于文福这一嗓子喊叫,引来不少人的目光。
她是大夫?怎么可能。可是见她一身气度又不像招摇撞骗的,何况这里是什么地方?一堆名医呢,能由得她胡扯?
这会儿不只就诊病人,连诊间的大夫都拉开帘子,想看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来踢馆。
孟孟的表情依旧淡淡的,淡得像风、像水,没有存在感似的。
她的容貌清妍秀丽,虽教人觉得可亲,却不是美艳到令人目不转睛那种。但是奇怪地,不知为何,当目光落在她身上时,竟再难转移。
不只病患如此,大夫、掌柜伙计如此,连坐在横梁上那个男子也一样,他看着她,一瞬不瞬。
说是“男子”并不恰当,他不过是一缕魂魄,一缕样貌相当好的魂魄。
他年约二十出头,身形挺拔,丰神俊朗,朱面丹唇,浑身透着一股尊贵的气质,剑眉斜飞入鬓,鼻梁挺直,最教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双魅惑人心的丹凤眼。
不明白为什么,从孟孟进来的第一眼他就瞧上她,看着她说话、看着她像湖水似的清澈目光、看着她恬淡的笑意,明明就不是多漂亮的女人,却偏偏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更重要的是……她能与身旁的“鬼魂”交流?这、这……太难得了!
见她走出济善堂,他身形一飘,决定尾随。
第二章 了却于叔的心愿(2)
望闻问切,孟孟为于老夫人把脉时,屋子里站了一堆人,当中看笑话的人占足九成九。
孟孟不介意,不疾不徐地问着于老夫人的病情。
她浅浅笑着,温柔的笑靥让于老太爷和于老夫人感觉很舒服。
见她放下于老夫人的手,于老太爷忙道:“姑娘,你怎么看?”
于老太爷也是有一身医术的人,可这态度与口气没有高高在上的质疑,只有病人家属的焦虑。
孟孟道:“您这是月事不调,好好调养调养就会好。”
此话一出,满屋子人全笑出声,连于老夫人也忍不住呵呵笑开。
她都是几岁的人了,怎会月事不调?
“跳梁小丑!”站在孟孟身后的年轻男子轻嗤道。
孟孟假装没听到,气定神闲地说道:“老夫人这病是郁则气结,若能心情愉快、笑口常开,气则疏结通达,很快就会痊癒。”
“这还用你说,满屋子人谁不晓得?”
这症状也叫无病呻吟,原本无病,喊久了就真的生出病症。此病无药可医,顶多开些疏肝理气的药物,是于老太爷非要折腾,把两分病徵看成八分症状,再加上于老夫人年事已高,当然会搞得一屋子鸡犬不宁。
轻鄙的应答让于老太爷十分气愤,怒目望向孟孟身后的年轻男子。
于文彬苦笑摇头,若于家年轻一代都是这副模样,他真怀疑济善堂这块招牌还能撑多久?
孟孟问于老夫人,“这病应该有十年之久了吧。”
此话一出,于老太爷眼底透出希冀,忙问:“是,姑娘打算如何开药?”
“此病乃是因情志不舒、气积郁滞,逐渐引起肺腑不合,导致五脏气乱、功能失和。郁症有虚实之分,实症为肝气郁结、气郁化火、痰气郁结,虚症则分久郁伤神与阴虚火旺两类。我想以丹槴逍遥散合左金丸、柴胡疏肝汤合半夏及厚朴、甘麦大枣汤合孔圣枕中丹、滋水清肝饮治之,以宁神、疏气通畅为主,并辅以金针入穴,增强效果。”
药方出炉,有本事的人眼底多出两分服气,而“金针入穴”四字落入众人耳里,这会儿有人无法淡定了。
于府上下只有一人会金针入穴之术,可那人已经在十年前死亡,他能得此绝技,来自一番奇遇,如今这位姑娘也懂……莫非他们师出同脉?
于老太爷震惊得说不出话。
当年他说服于文彬将此技传给家中兄弟,他同意了,开始着手写下书册,没想到孙子死后其他人遍寻不着这本书,此事让于家上下扼腕不已,多年过去,他们都以为金针之术已经失传,没想到……
“姑娘可要现在为祖母施针?”于文和第一个站出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