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于老太爷、于老太太把她当孙女的关系,她便沿着这个辈分称呼于文谦为大哥,不过对于于文彬,她还是习惯称于叔。
于文谦看着她耳垂上的红痣,心里同意她。也是,她哪里需要这些?她的美浑然天成。
“我不是这样想的。”于文谦说。
“不然呢?”
“我只是希望你高兴。”
“要我高兴,你就好好学习,之后再挑选品性好的人,把这门技术传承下去。”这是于叔的愿望。
“这事不需要你交代,正是我心之所向。”说着,两人眼对眼笑了起来。
这幕又让凤三气得说不出话,重重哼一声,转身就走。
孟孟急了,忙道:“今天就到这里,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丢下话,她急忙追出去。
她还以为可以顺利安抚凤三的,但这一回,她怎么都找不到他。
屋子里没有、院子没有、大厅没有,树下的秋千上没有、林子里没有……他消失了?他是真的气坏了吗?会不会这一气就再也不回来了?会不会他遇见另一个可以看见他的女子,比她更漂亮、更体贴温柔,便决定留下?
孟孟胡思乱想着,整个晚上辗转难眠。
她不断闭眼,在心里默念十遍“凤三,快回来”,期待张开眼后他就会出现,但是不管她怎么念,都没能把他念回来。
他会气多久?她不确定,她甚至不确定他生气之后,两人之间的约定还算不算数?他还愿不愿意在她身边一辈子?
他重入轮回了吗?他不再出现了吗?他是不是恢复记忆了?他已经想起自己是谁了吗?她有一大堆问题想要他为自己解谜,但是他不在。
恐慌在心底一点一点漫开,她无法阻止自己的恐惧。
起身下床,换上衣服,孟孟走进院子里,仰头看着天上一轮明月。
她没有刻意回想,但两人之间发生过的大小事一件件从脑海里跳出来,占据她所有知觉。
她记得那个老爱把肠子露出来吓唬她的恶鬼,其实她早就不害怕了,可她装出害怕的模样,凤三便立刻去渡化他。
她记得老在床边扯她右脚的老婆婆,婆婆说她的脚真漂壳,希望能折下来安在自己的身上。
孟孟已经应付她应付得很熟练了,可她瘪起嘴假哭,凤三就气得把老婆婆给渡化掉。
他渡化许多冤魂,都是因为她。
过去她苦口婆心劝个不停,不理她的鬼比理她的多,没想到他的气势张扬,一开口、一用掌,就吓得众鬼魂们飞快奔往自己的阳关道。
孟孟深信不疑,这样的凤三一定会有很多的福报,她希望他幸福,一辈子、两辈子、三辈子,无数无数辈子……所以,现在他也朝自己的独木桥走了吗?
心中的失落不止一点点,彷佛一颗心在转眼间被掏空,她从没有这样孤独过,是因为得到了又失去,所以心痛难当?
不知道,她只晓得心里很难受。
孟孟叹气,缓步离开院子,拉开门闩,走出贺家大门。
柳叶村是她从小生长的地方,她对每寸土地都相当熟悉,每次难受心酸,只要多吸几口家乡的空气,多看几眼家乡的风景,什么哀伤、悲恸都会随风而去。可是这回,她看完风景、吸了很多空气,沉重依旧压在心底。
她走到大树下,坐进秋千里,闭上眼睛,一边轻轻摆落,一边她回想他们说过的话。
凤三说:“你说人与人因为缘分,所以聚在一起,那鬼与人遇见,是为什么?”
凤三说:“如果当滥好人就会得到福报,那么那些贪官污吏前辈子都是滥好人?”
凤三说:“那些阴使就该几鞭子把在人间乱窜的恶鬼打入轮回,该做的事不做叫做急忽职守,阴使们怎么不必受罚?”
他的话常常堵得她无法回答,若是遇到气性大的,肯定会被他气得暴跳如雷,幸好她早早习惯淡定,从不把他的恶毒听进耳里,只把注意力放在眼睛,看着他的善行。
他是好人,却老是习惯做出坏模样,像只虚张声势的老虎想用恶形恶状吓人,真不知道是怎样的环境造就出这样的性情?
她猜想,活着的他,一定很辛苦。
就这样,孟孟想着想着,想到东方翻起鱼肚白,想到天边出现第一缕金光。
盥洗过后,看着眼底下的墨黑,孟孟苦笑不已。
才一个晚上啊,他要是再不回来,不晓得自己会熬成怎样?
勉强维持笑容,她让习惯的淡定进驻眼底,打起精神,今天她要为于文谦讲解新章节。
如于叔所言,他是个聪明的大去,往往能举一反三,她还没讲出,他就能迅速地接下一句,更甭说他勤奋认真,天无捧着她给的册子读个滚瓜烂熟,照这样的进度,或许不需要太多时间,他就能有所成。
走到门边,手刚拿下闩子,门就从外头往里推。
门外是满脸喜气的妞妞,她是个藏不住心事的,圆圆的脸上堆满笑意。
她身后还跟着瑗瑗,两个人笑得一样夸张。
妞妞一把拉起孟孟往屋里头跑,孟孟看着两人翻箱倒箧的,不知她们在干什么。
“怎么了?”
“刚刚里正派人来传话,说是让小姐好生打扮,圣旨马上就到了,这可是咱们柳叶村的大事,里正把村子里的人全集合到村口等着迎接圣旨呢,连笙萧、琐呐都用上了。”
瑗瑗一句追过一句,飞快把话说清楚。
杨叔、杨婶和邻居正忙着打扫庭院,把屋里、屋外弄得焕然一新。
“圣旨?做什么?”
“小姐忘了吗?犁城瘟疫的事啊。如果不是小姐发现得早,又让爹进城里报靖王世子妃,疫病哪能这么快控制住,说不定要死不少人呢,朝廷这是给小姐送奖励来了。姐,你想……皇帝会赏咱们什么?”妞妞问。
之前她还偷偷埋怨呢,怨里正、怨县官,连靖王府都怨上了,怨他们把小姐的功劳给贪掉,没想到不是这样,是好酒沉瓮底,今儿个才开口。
孟孟胸无大声,出不出名无妨,得不得赏亦无妨,瘟疫一事,她不过是凭着医者的本心,把该做的事情给做好罢了。
第七章 真实身分揭晓(2)
在妞妞和瑗瑗的声声催促下,她坐回妆台前,任由两人折腾。
开心吗?应该开心的,只是……心被掏空,快乐不起来。
孟孟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她第无数次想起那张臭脸。
他到底去了哪里?
在繁复的仪式过后,孟孟收下圣旨。
皇上相当“懂事”,深怕把名声给足了,日后孟孟不好谈亲事,毕竟女子行医,在讲究男女大防的世代里,没有几个男人能够接受。
因此皇帝慷慨地给她百两黄金、五千两银子,奖赏她这个首功之人。
听到这么多钱,村里的人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
皇帝几句轻飘飘的话,孟孟就得到这么多赏赐,可见张大嫂没说错,孟孟是天上仙女来投胎,连佛祖都要看顾几分。
大伙儿一句接一句说个不停,脸上兴奋不已,好像这道圣旨是进了他们家大门似的。
里正拍拍手,等大家都安静后,扬声道,“今儿个晚上,我要整上几十桌好菜,鸡鸭鱼肉我全包了,大家有桌子的出桌子,有空闲的过来帮帮手,搭灶起锅做好料,咱们柳叶村上下乐一乐。”
听见里正这么说,大伙儿更乐了。
里正看一眼孟孟,询问她的意思。
她怎么会反对?这是村里人的好意热情。她把两锭银子塞进里正手里,说道:“今天已经够麻烦大家的,没道理还让您出银子,这顿饭我请客。”
“这怎么行,你平日里给咱们村人治病都没拿银子,有时连药材都包了,好不容易有这等天降大喜,自然该我们给你贺贺,就当做是大家的一点心意。”
里正说完,旁边的人连忙附和,“没错,正是这个理儿。”
“孟孟和忆忆两姊弟自小没了爸娘,照理说应该是咱们多照应他们,谁知反过头来倒是孟孟处处照应咱们。咱们虽大字识不得几个,可也知道感恩图报四个字。”张大伯说。
“有道理,里正,这钱不能全让您出,我家里那只猪养得肥得很,拿出来宰杀,够撑场面的了。”李大叔扬声起头。
“我家里有十几只鸡呢,我拿一半出来。”
“我家后院埋着两坛好酒,今儿个晚上咱们醉不归。”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晚上的酒菜凑足了,大伙儿一声吆喝,卷起袖子往外头走去,准备杀猪宰羊大显身手。
望着村里人的热情,于文谦笑道:“孟孟姑娘做了多少好事才能得到这么多人心。”
孟孟揺揺头,说道:“我一身医术,却无人肯让我治,若不是村里人良善,有个头疼脑热的肯找我帮忙,到头来,我学的不过是纸上功夫。”
“才不呢!”妞妞不服气地道:“我们家小姐待人可好着呢,别说头疼脑热了,余家奶奶病得下不了床,到最后还不是我们家小姐给医好的,现在成天在屋前晒太阳,给小娃儿们讲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