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侯一家又离座谢了恩。
穆夫人满脸不甘的神色,却只能缄默无言。
“对了,元清,方才你说有礼物送给朕?”萧皇问:“什么礼物?快拿出来吧。”
“臣女想献舞一支,以娱圣上。”元清答道。
“献舞?”萧皇颇为高兴,“好啊,很久没看你们小辈们跳舞了。记得从前,你十二、三岁的时候,倒是跟夏和……一同献过舞。”提起故去的夏和公主,他眉心染上伤感之色。
“那便是流萤舞。”元清答道:“当年与夏和一同编的曲,多年不曾跳了。”
“好,好,”他连连点头,“就跳此舞!夏和天上有知,也会贺你新婚之喜的。”
“还请皇上稍候,臣女去换了舞衣来。”
萧皇颔首,她迅速去了,没一会儿便穿了舞衣而来。
此衣长裙曳地,薄纱轻缠,淡淡的水绿色衬得她如瑶池仙子一般,在场诸人皆怔怔地看着她。
元清眉眼余光轻扫,便见穆子捷也是望着她出神。呵,男人终究爱慕美貌的女子,此刻的他还记得要替紫芍报仇吗?娶了郡主能让他光耀门楣、加官晋爵,从前的紫芍能给他什么呢?他终究是一个抵挡不了诱惑的普通人,何况他也从没对紫芍有过任何海誓山盟,从没表明过喜欢她……
“朕有些忘记了,你这流萤舞是因何得名?”
萧皇的问话让她回过神来,她答道:“这本是夏和公主忽生的灵感,记得有一年夏天,臣女与夏和沿着湖沼散步,皓月当空,四下流萤飞舞,那景色极是美丽。夏和公主不仅编了舞曲,还设计了这种特别的舞衣。”
“哦,这舞衣有何独特之处?”萧皇问道。
“皇上,请将四周烛光暗去,自然知晓。”元清微笑。
萧皇对宫人示意,宫人立刻撤了大灯,只剩殿角还燃有一些蜡烛。光线暗下来后,元清身上的一袭舞衣忽然变得流光闪闪,仿佛有千万只萤火虫落在裙摆上,绮丽夺目。
萧皇愣怔,“这是……”
“皇上,这舞衣缀了细碎的夜明珠。”雅皇后在一旁道。
萧皇恍然大悟,众人也不由称绝。
元清向丝竹班子道:“奏乐。”
乐师们轻轻吹起笛子,其间隐约还有琴弦的拨弄,乐曲清泠,仿佛山中水声。
就着这婉约之曲,元清翩翩起舞,长裙翻飞,烟袖轻甩,舞姿如流萤翩跹,看得诸人都呆住了,均没料到她平素端庄娴静,居然还习得如此才艺。
元清在微微的烛光中偷偷瞥了一眼穆子捷,他亦怔坐着,像是沉沦在她的舞步里,久久迷醉。
她心里涌起一丝苦涩,鼻尖有些发酸。
或许这是最后静好的时光了,过了此刻便会一片譁然,她和他之间从来不曾互诉过衷肠,今夜之后便是别离。他们留给彼此最终的记忆,便是这瞬间的美好,她舞姿轻盈动人,他目光深邃炯亮;她举手投足音韵悠长,他顾盼之间皆是赞赏。
虽然她很希望这片刻能延长,然而一曲终有完结时,有着诸多纠葛的过往,也到了该了断的时候。
笛声停歇,她伫足。
“好!”萧皇抚掌,四周亦紧随着响起掌声。
“元清,你这支舞真不错,该叫宫中的伶人也学起来。”萧皇道。
“多谢皇上夸奖。”元清欠身道。
“等你有空的时候就进宫来指点乐坊一二……夏和若知晓,也会高兴的……”萧皇忽然有些气喘,额上渗出汗来。
“皇上,平心静气,”雅皇后发现萧皇有些不对劲,忙安抚道:“一提到夏和,皇上就太过激动。”
“朕……”萧皇也不知怎么了,胸口一阵闷,忽然说不出话来。
“皇上?”雅皇后眉心一蹙,“还好吗?可是气喘的毛病又犯了?”
“朕……朕……”萧皇身子猛地一软,两眼闭起。
诸人纷纷起身,僵立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雅皇后厉声叫道:“快!快传太医!”
元清整了整衣裙,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这场轰轰烈烈的大戏,终于落幕了。
萧皇醒来的时候,已是次日午时了,太医忙了彻夜,仍守在龙榻边不敢松懈。
他睁开双目,视线模模糊糊的,只隐约瞧见雅皇后立在床侧。
“皇上——”雅皇后哑声道:“皇上可算是无碍了,真是吓死臣妾了……”她两眼红肿,想必是哭了一整晚。
“出什么事了?”萧皇只觉得有些头疼,“朕的老毛病又犯了?”
“并非气喘之症……”雅皇后支支吾吾的,不肯言明。
“到底怎么了?”萧皇蹙眉望着她,“有话直说。”
“许太医,你来说吧。”雅皇后对太医院院判道。
“回皇上,”许院判道:“皇上大概是中了毒。”
“中毒?”萧皇霎时清醒了许多,“哪来的毒?朕怎么会中毒?”
“是边关的噬肺散,”许院判道,“此毒无色无味,常人闻着倒还好,但像皇上这般有气喘症之人,只要嗅到一点儿,或在皮肤上沾上一些,便会中毒。”
“这么说,是专门对朕下的毒?”萧皇一怔,“朕何时中毒的?昨夜宫宴上吗?”
“看来是的。”许院判点头。
“何人这么大的胆子,想毒害朕?”萧皇大怒。
“皇上……”雅皇后低声道:“请太医们暂时退出去吧,臣妾有话要禀报皇上。”
萧皇凝眸,意识到雅皇后要说什么,当下对许院判挥挥手道:“你们下去吧,到门外候着。”
许太医很能看脸色行事,立刻带领下属匆匆退出寝殿。
第十八章 毒害皇上嫁祸他人(2)
萧皇这才对雅皇后道:“说吧。”
“昨夜事发之后,臣妾立刻叫太子查明真相,太子办事得力,倒也查出了个大概。”雅皇后问:“皇上还记得元清那件舞衣吗?”
“流萤舞衣?”萧皇不解,“怎么,那舞衣有问题吗?”
“那舞衣上缀了许多细碎的夜明珠子,”雅皇后解释道:“元清起舞时,碎珠子有好些散落在皇上身边,而那珠子上便沾了噬肺散。”
萧皇皱眉,“怎么会?是谁在元清的舞衣上动了手脚?”
“臣妾该死,”她跪下,“舞衣是臣妾叫尚服局制的,都怪臣妾没能检查清楚。”
“所以是有人想陷害皇后?”萧皇顿时明白为何雅皇后会守在床前彻夜不眠,又主动坦白这一切,应该是想洗脱嫌疑吧。
“臣妾如今是有苦难言,毕竟舞衣是臣妾叫人所制,”雅皇后咬着唇,“但臣妾毒害了皇上,对自己有何好处?虽然这些日子皇上不常到臣妾宫里来,可臣妾也不至于……”
“朕明白,”萧皇点头,“朕并没有怀疑你。”
“皇上明白就好……”雅皇后松口气,“只是定远侯一家怕脱不了干系了。”
“怎么?”萧皇诧异地道:“他家有嫌疑吗?”
“实不相瞒,那夜明珠是臣妾从穆夫人那里得的。”雅皇后轻声道:“定远侯驻守边关多年,这噬肺散又是边关特有的毒药……”
“定远侯一家会害朕?”萧皇有些难以置信,“没道理啊,朕待他家一向不错。”
“臣妾不敢妄言,”雅皇后低下头,“可人心难测,就像北松王爷,谁又能料到他会谋反呢?”
“北松王……”萧皇不由陷入沉思,忽然忆及了什么,问道:“元清的失心症治得如何了?”
“什么?”雅皇后疑惑,“皇上难道怀疑元清?”
萧皇思忖后道:“朕治了她父王的谋反之罪,只怕她心中难免埋怨。”
“从前的事,元清都想不太起来了,”雅皇后有些迟疑,“那天她还特意问臣妾,说她家被抄斩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臣妾看她不像在假装。”
萧皇凝眸。
雅皇后又道:“她父亲谋反,皇上却特赦了她的连坐之罪,她该心怀感激才是,况且皇上是因她的舞衣才中毒,她不会这么傻,做得这般明显吧?”
“你说的也有道理,”萧皇百思不得其解,“按说,她刚刚新婚,听闻与穆子捷感情也很好,应该不至于犯险……”
“想来她没这么傻吧?”雅皇后摇头,“臣妾以为,不会是元清。”
“现下他们在哪?”萧皇问:“定远侯府那一大家子,还有元清,都在宫里吗?”
“臣妾将他们拘禁在梧桐院,暂时不让他们出宫。”雅皇后答道。
“你让太子去查……”萧皇仿佛猛地想到一个计策,“不,让穆子捷去查。”
“穆子捷?”雅皇后不解,“为何让他去查?他也是穆家的人,昨夜也在场啊。”
“正因为他是穆家的人,事关他的父母及兄长,他才会更卖力。”萧皇道:“况且他是最没有理由谋害朕的人,从小他就不在穆定波的军营里,远离政事,穆定波做什么他一概不知,且他与元清新婚燕尔,正要享受加官晋爵的荣光,断不会来谋害朕。”
“臣妾明白了,这就传话给太子,让他放穆子捷出来辅助查案。”雅皇后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