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她说这话的瞬间,心中涌起愧意,仿佛背叛了穆子捷。如今他这般信任自己,凡事与她风雨同舟,她还在背后时时捣鬼,总觉得对不起他。
“那就好。”邢嬷嬷道:“今日老身对你说的话,断不能走露半点风声。”
“嬷嬷放心,”紫芍应下,“奴婢能对谁说去?无论对谁说,也阻止不了夫人要结这门亲,不是吗?”
“也是。”邢嬷嬷点点头,“就算你去告诉二公子和冉夫人,这亲还是结定了。而若谁传扬出去,玷污了熙淳郡主的名声,想来永泽王府的人第一个不会放过他。”
“所以嬷嬷还在担心什么呢?”紫芍微微而笑,“汤要凉了,我得回房去了。”
既然她答应了熙淳要帮忙想办法,她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熙淳这丫头看着精明,行事却常常犯蠢,看来是她亲自推波助澜一番的时候了……
转眼到了春夏之交的雨季,即使不下雨也是雾茫茫的。难得寻了一个阳光和暖的日子,紫芍建议穆子捷邀穆子晏一道去京郊泛舟。
因为是雨季,京郊的河涨了不少,游船四处可见,倒比冬天干涸的时候热闹了许多。而且难得放晴,不少前来踏青的人纷纷在河堤上放起风筝。看着绿柳垂丝,孩童穿梭其中,奔跑嬉戏,倒是一派欢畅的景象。
“春水碧如天,画船听雨眠——”穆子晏站在船头上,忍不住吟诵道:“暮春三月草,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大哥好诗兴!”穆子捷在船舱中一边饮酒,一边笑道:“可惜弟弟我才学不精,不能陪大哥联诗作对。”
“子捷,你莫要谦虚。”穆子晏看着他,“我知道你也是读过些书的。”
“我那点墨水无论如何也不能跟大哥相比。”他道:“描写春日的诗句我恐怕只喜欢这句——小楼一夜听风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换钱再买杏花酒,复坐花前一醉休。”
“这是哪朝哪代的诗句?”穆子晏蹙眉,而后笑道:“想必又是你自己在杜撰。”
“不记得了,大概是梦里捡到的诗。”穆子捷哈哈大笑。
“子捷,”穆子晏忽然有些感慨,“这些年来,我们兄弟很少这般一同出来游玩,我军中事忙,你又不常在家,其实哥哥只盼母亲们之间的嫌隙,不要影响了你我才好。”
“大哥……”穆子捷一怔,随即颔首道:“这次弟弟到宫里当差,也不是存心抢大哥的风头,只是父亲一直盼我能有个正经事做,我也不想再不务正业了,还望大哥不要误会。”
“这个当哥哥的自然知道,”穆子晏笑道:“你能进宫去,得皇上赏识,从大体来看,也对我们穆家是好事,哥哥很为你高兴。”
看来这兄弟俩的关系,倒不似他们的母亲那般紧张。紫芍在一旁听着看着,心底生出些许温馨来。
“大哥若喜欢,今后我们时常出来散散心,如何?”穆子捷问道。
“像这般划船饮酒的惬意事,哥哥我是好久不曾有过了,”穆子晏叹一口气,“长年在军中,四周都是武夫,难得如此诗情画意。”
说来穆子晏也是个风雅之人,但定远侯为了他的前途,把他扔到军营里去操练,翩翩公子变成糙汉子,难为他了。
第七章 与人有染逼人退婚(2)
忽然,一阵歌声传来——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二弟,你听。”穆子晏侧耳细听,轻声道:“这曲子里唱的,与你方才的诗有些相似。”
“咦,正是呢。”穆子捷有些意外,“此曲……我是听一间乐坊唱过,但这竟是男子所唱,我从来没听过。”
歌声虽然清悦,有几分女子的婉转,却是实实在在的男子嗓音。
穆子捷起身来到船头,与穆子晏一同往河面上望去,只见迎面来了一艘画舫,那歌声便是从画舫中传出。
突然间,有婢女开启了船舱的窗,唱歌的男子就坐在窗边。他一边敲着酒杯,一边和着节奏随兴而歌,模样虽然俊美,却颇有些脂粉气,不似正经男子。
忽然,有人唤他——
“莫郎!”
男子敛了歌声,掉过头,似在向舱内之人微笑。
舱内之人说道:“莫郎,陪我出去透透气。”
那是个女子的声音,听上去年纪并不大,语气在娇嗔中带着些命令,像是个骄纵的小姐。
男子立刻答应,与那女子一并来到船头。
这女子果然是富家贵女,装扮也十分华丽,鹅黄的衫子鲜亮夺目,如旗旌一般在船头招摇。
她看着河畔美景,似乎十分高兴,孩子一般不断比手划脚,与男子说笑着。随后仿佛有些累了,顺势倚在男子的肩旁。
男子亦是莞尔,伸手揽住她,两人如小夫妻一般亲热甜蜜。
“世风日下啊……”穆子晏忽然叹一口气,“子捷,咱们回舱里去吧。”
“怎么,人家小俩口不过是情不自禁了些,大哥若觉得碍眼,早些替我娶个嫂子吧。”穆子捷调侃道。
“哪里是小俩口呢,”穆子晏低声道:“你没看出来吗?不是正经夫妻。”
“怎么会?”穆子捷愣住,“这女子衣着甚是正经华丽啊。”
“大概是哪个官宦小姐跟……她家养的面首吧。”穆子晏道:“听说京中早有这样的事。”
“是吗?”穆子捷仔细往那船上瞧了一瞧,却越看越是瞠目,“大哥,这位小姐……好生面熟……”
“怎么,”穆子晏问:“你见过?”
“这……”穆子捷声音一顿,“这不就是……熙淳郡主吗?”
“什么?”穆子晏一惊,连忙转身,目光直直地落在那对男女身上。
“大哥,你瞧瞧,熙淳郡主你也见过的,是不是她?”穆子捷连声问道。
穆子晏胸前起伏不定,过了好一会儿,似乎真的看清了,双拳紧握了起来,克制了半晌方才压下冲动。
他衣摆一甩,快步回到舱中,端起酒来猛饮一口,吞下满腔的怒气。
“大哥……”穆子捷急忙跟进来,却不知该如何劝慰,“或许……郡主天生随性,不似想的那么糟。”
“都已经亲眼所见了,还要怎么想?”穆子晏深深喘息着,“真没料到堂堂永泽王府的皇亲之女,居然在大厅广众之下做出这样的事来!”
“大哥,容我再去打听打听,或许其中有误会。”
“还有什么好打听的?”穆子晏气愤难平,“退婚。”
“大哥,从长计议,”穆子捷劝道:“就算大哥想退婚也没那么容易,夫人那里也断不会答应的。”
“出了这样的事,母亲还会主张这门婚事吗?”穆子晏摇头,“我是她唯一的儿子,她为我终身着想,断不会葬送我的。”
“皇上那里如何交代?”穆子捷思虑周全,马上就想到其他事,又问:“还有永泽王府那边,若是抖出此事,永泽王府颜面无存,岂会轻易放过我们穆家?”
“实在不行,只有进宫求皇上了。”穆子晏道:“把此事的原委细细说明,皇上圣明,断不会强迫我的。对了,二弟,你在皇上身边当差,也请帮我说说话。”
“大哥——”
穆子捷还想劝些什么,却被穆子晏一语打断,“二弟,我从小到大一切都听从父母的安排,只要是对我们穆家好的,我都愿意去做。”穆子晏声音中有些酸楚,“可唯独婚姻大事这一件,我定要娶个称心如意的女子,不求她是什么权贵之女,但要清白贤良,如此而已。”
紫芍没料到穆子晏还有这般骨气,起初还以为他会和他的母亲一般势利,看来他还多少存有纯真的一面。
今日她与熙淳商量好,把这两个男子引到这里来,做足一出好戏,为的就是阻止穆府与永泽王府联姻。不过此刻她倒有些于心不忍,穆子晏虽然是她的杀父仇人之一,但大抵也是受了定远侯的指使,他本人倒温和无害。算计一个老实人,这让她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的复仇大计一旦展开,便似一匹再也驾驭不了的野马,无法停下,也容不得她再心软。
紫芍把枕头、棉被铺好,再用风罩子罩住烛火,关上窗子,在穆子捷就寝前把一切安置妥当。
穆子捷刚沐浴完毕,穿着一袭雪白的中衣,懒懒地踱进屋来,长发还沾着水珠,全身散发着淡淡的兰草味。
每一次看到他这个样子,紫芍都会有些脸红心跳。起初她以为是自己害羞,可伺候他这么久了,依旧抑制不住意乱神迷,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
“公子,奴婢告退了。”紫芍低下头道。
穆子捷却道:“等一等,今日之事,你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今日之事?”是指看到熙淳与人偷欢的事吗?紫芍当即装傻道:“奴婢……不明白公子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