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眉眼低敛,不看公子封逐渐远去的背影,大王的儿子死了一个又一个,下一个会是谁?美丽的唇角几不可见的勾扬。
公子策和公子爵同时闭嘴,目送有去无回的老五出城。
一阵风徐徐吹过,拂动树叶,沙沙作响,宛如在为公子封送葬。
灿烂阳光下,目送公子封踏上死路后,更大的难关在等待晨露。
晨露抬眼望向戒备森严的王宫,只觉一股寒气自脚底窜上,瞬间遍体生寒。
如果可以,她不想踏进宫门一步,如果非要进宫,她会希望自己是为了刺杀大王,而有万全准备,而非是现下揣着满腔不安与恨意进到久违的王宫里。
在宫人内侍迎接下,公子碧与晨露穿过重重侍卫,进入宫内。走在前方的公子碧傲然昂首阔步,不理睬后头的女人。
晨露端庄垂目,双脚轻盈踩在刻有鸟兽花卉的青石地板上,再次进宫,恍若隔世。还记得初次进宫前,爷爷、爹和姨娘一再对她耳提面命,要她谨记规矩,没人问话,不得放肆开口,只能待在宫人内侍要她待的地方,不得擅自乱闯。
王宫大内如同往昔贵气逼人,彷佛时间未曾流转,百花仍旧娇艳绽放,群树依旧苍翠昂立,可那些过去的美好回忆,都再也回不来了。
宫人内侍见公子碧偕同新婚娇妻进宫面圣请安,皆屈膝一福问候,发现该是新婚燕尔的两人一前一后,公子碧的脸庞如同以往,并未特别温柔,想来就算是长得国色天香的俞思凡,到了二公子眼底,吸引力仍旧不如一卷卷冰冷的竹简。
公子碧敏锐的察觉宫人内侍对身后女人的嘲笑与审视,他虽不喜欢她,却也不容有人轻蔑她。
他停下脚步,朝身后的晨露指着沿途绽放的花卉,笑道:“夫人,你瞧,这花开得多灿烂娇艳。”晨露走到他身畔,跟着漾起绝美笑靥,“是啊,夫君。”
公子碧为何突然对她友好,并不难猜测,他从小就是这样,自己的人不论喜欢与否,绝不容他人轻慢。他们两人站在一块儿欣赏盛开的花,宛若自画中走出的天仙人物,美得教人赞叹不已。
他们怎会以为二公子不喜欢俞思凡?瞧他目光温柔得彷佛是暖洋洋的海水,盛载满到溢出的情爱,许是从前
他都沉浸于书海,性格内敛,不好意思表露感情,但一见到美丽的花朵,便再也关拦不住满腔澎湃的情感。公子碧顺手采了朵开得正艳的红花,簪在她发上,低吟,“果然人比花娇。”
晨露娇羞微笑,美眸熠熠,脑海里不期然想起儿时他曾嗤之以鼻的说过:女人头上为何要簪花?丑死了,尤其是大红花,更是不堪入目。
也就是说,他拐了弯说她丑得不堪入目,若非她所顶的这张脸皮人人都说美丽绝伦,她真会以为她丑到见不得人。
晨露很想把花拔下来,改插在他头上,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可宫里有太多双眼睛在看,那也不是俞思凡会做的事,她只好忍了。
公子碧温柔簪花的举动,使宫人内侍发出羡慕的叹息,原来二公子不是不解风情的书呆,谁能想得到不过一夜间,成亲后的二公子竟闪耀得让人睁不开眼。
“父王和母妃还在等咱们拜见,走吧。”他笑得好温柔,好温柔。
“好。”她同样笑得好温柔,好温柔,与他如同是对恩爱夫妻。
这回公子碧不再大步走在她前头,而是与她并肩同行,宫人内侍走在他们身后,与他们维持一段距离。
“夫人有好一阵子没进宫了吧?再进宫有什么感觉?”她口快回道:“景物依旧。”
他挑了挑眉,心里自动接下一句:物是人非。她在感叹什么?
察觉说错话的晨露心下懊恼,徉装无事,漾起笑脸,转移话题,“夫君最喜欢宫中哪一处美景?”公子碧沉吟了一会儿,口是心非道:“王宫处处美景,真要本公子挑,还挑不出来。”
这座王宫占地广阔,小时候他在宫中成长,在宫中遇见晨露,也在宫中收到她的死讯,那一天清晨他被窗外不断莫名呼啸而过的强风惊醒,心头沉甸甸的,彷佛压了块大石头,还来不及缓过神来,诱娘便进房通知他恶耗。
他当下心神俱裂,赤脚急着奔出宫,要亲眼确认白府上下已遭父王视为乱臣贼子下命诛杀,可母妃早给诱娘下令,命诱娘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踏出房门一步,以免遭受父王余怒波及。
诱娘是母妃自海国陪嫁而来的侍女,她不仅是普通侍女,还拥有一身好武艺,在他出生后,她便被母妃指派为他的贴身护卫,他的武艺是诱娘教的,他岂会是她对手。
他被诱娘困在寝房,外头还有母妃派来的重重守卫,无论他咒骂或是恳求,都动摇不了诱娘及母妃的决心,直到一个月后,在母妃的同意下,他才能踏出寝房,但白府九族皆亡,无人出面收尸的晨露早被丢到乱葬岗草草掩埋,连个墓碑供他想念都没有。
从此之后,这座王宫于他,苦涩与痛苦多过欢乐。
他的身分比其他兄弟更为尊贵又如何?不仅连心爱的姑娘最后一面见不着,连好好安葬她都不成,他这二公子当得有够窝囊。
一回想起从前过往,滚滚怒焰便梗在胸口,父王所谓的锐司徒反叛谋逆全是无中生有,皆因当年父王争夺王位时,锐司徒并不支持父王。
父王登基后,表面上不追究,仍重用锐司徒,实则慢慢削去锐司徒的势力,待时机成熟,便安上谋逆造反的罪名,将白氏一族斩草除根。
晨露见他脸色难看,有些担心,“夫君怎么了?不舒服吗?”他淡淡一笑,收藏椎心刺骨之痛,“没事。”
她心下狐疑,却也不说破,眼前重要的是别让大王起疑,她才能全身而退。藏在袖中的手沁着冷汗,她好恨大王毁了白氏一族,弟弟是那样小,连话都说不清,姨娘待她如同亲娘,在最危急的那一刻,让她和奶娘的女儿交换衣衫,躲过暗夜追杀。
她幸运活下来,却无时不刻都感到愧疚,老想着如果那一夜由她挡下狙杀的卫兵,由姨娘带着弟弟逃走,该有多好。
前尘往事教她心痛如绞,眼眶微湿。
他们走到海妃的寝宫,即见里头有一大池子,池中置有珊瑚、礁石及细细的白沙,鱼儿虾蟹在水里自在优游,池畔摆上石桌与石椅,让远嫁异国的海妃思乡时,可以坐在此处,聊以慰藉。
大王身边的内侍见他们出现,恭敬上前,“参见二公子与二夫人。二公子、二夫人,大王与海妃正在花厅等你们。”
“有劳公公。”公子碧微颔首,端着潇洒笑容,尽是对这门亲事非常满意的模样。晨露敛定心神,吞下心底所有苦涩滋味,艳红的唇角扬起完美笑靥。
他们俩在内侍引领下穿过美得如梦似幻的花廊,拂了满身馨香后,踏进花厅,即见大王和海妃端坐在椅上等候他们。
公子碧潇洒撩袍一拜,“儿臣拜见父王、母妃,请恕儿臣姗姗来迟。”
“媳妇拜见父王、母妃,请恕媳妇姗姗来迟。”她跟着公子碧的说词,盈盈一拜。大王呵呵笑道:“快起来。”
头戴金丝花冠,美丽端庄的海妃扬唇笑望独生爱子,迷人蓝眸转到晨露身上,娇嗔道:“大王您瞧,碧儿与思凡是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不是,当日碧儿在大殿上求本王赐婚,本王便想,碧儿与思凡气质相近,定会是琴瑟和鸣的一对,你 瞧,他们俩才刚成亲,碧儿便红光满面,这全都是思凡的关系。”若说疑心甚重的大王比较不怀疑哪个儿子不觊觎王位,应当是整天沉浸书海,甚少与其他兄弟往来的公子碧。书呆碧儿最大的野心,无非是搜罗全天下所有室日简。
因为公子碧没有野心,因为海妃贵为海国长公主,大王自是对这个儿子较为慈眉善目。
公子碧牵着她的手,一同起身,笑道:“儿臣满心感谢父王赐婚,让儿臣得到思凡这如花美眷。”
晨露故作娇羞,垂眸噙笑,心下命自己别去想大王的嘴脸有多令她憎恶,不去听大王的笑声有多刺耳,她唯一要做的就是乖顺陪笑,不教人起疑。
海妃见两人双手交握,又是开心扬笑,“大王,您这婚哪,赐得可真好。”
“本王与公主心有同感。”大王与海妃相视一笑。
第2章(2)
服侍海妃的宫女以茶盘端来两杯热茶,让刚嫁入王家的晨露为大王与海妃奉茶。
晨露双手端着茶盘,莲步轻移来到大王跟前,盈盈跪拜,双手高举,“父王请用茶。”
好不容易如此接近,她恨不得双手成爪,扑上前刨挖大王的双眼,恨不得打翻茶盅,以碎片划破大王的喉咙,她好恨,却在即将出手时,忍住了。她不得不思量,当她出手,公子碧也会同时出手,她最不愿的就是与他刀剑相向,是以,她就算忍不住,也得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