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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看看这儿,黄昏时分,客厅是刷白的墙,阳台花草受日光挑衅,影子于白墙婆娑。

  四方格局,四架木头书柜。空气好,采光佳。木头家具,原木地板,英国乡村风布置。猫一进来,到处奔,到处窜。而书柜内,前房客留置的书本,皆乖巧安静地整齐排排站。

  程少华负担六千块租金,住套房。郭馥丽跟潘若帝各付两千,住雅房。台北哪儿能找到这样的行情,白色订制的电视柜,球型花朵吊灯……厨房有整套的欧式厨具。浴室有独立式马赛克石高级浴缸。

  大伙儿一开始很抗拒凶宅,但这会儿东西落地,兴致大好,开始期待新生活。

  这会儿,室友们在房里忙着拆箱,摆放物件,整理新居。

  程少华不急着整理物品,他站在书架前,打量那些书籍。食指抚过一本本书背,分析前屋主的阅读品味。

  这两柜都是少女漫画、言情小说、烹饪食谱、园艺书籍。他走到另外两柜,那上头摆满装潢设计书籍、环境美学、庭院设计、国内外名建筑师着作。这两柜,放的是这类专业设计书。

  程少华退后一步,打量这两排书柜。

  唔……他沉思起来,若是只看前两大柜的书,会误会前屋主是个浪漫纯情的少女。可是,这两书柜摆的,却是深奥的专业书籍。

  这些书的主人,不是同一人。

  他转身,环顾大厅。这里,曾被用心装潢过,这儿,也许曾辞着屋主的美梦。年代久远,外墙斑驳的老公寓,谁知里边,是这般明媚风景。打理得一尘不染,站在这儿,就能感受到屋主对它的悉心呵护。

  郭馥丽从房里走出来。“这些书都要留着吗?”

  “唔。”

  “唉,真可惜,这么美的屋子,发生过那样可怕的事。其实……我打听过了,”她附在程少华耳边说:“有个女人,被人砍死在这里,好惨……”她看看左右,有点害怕。

  “听说死的是房东的妹妹——”

  徐瀞远的妹妹?

  程少华想起那张冷漠的面孔,又想起她哀哀哭泣的身影。他伸手触及面前那柜书。

  “这应该是房东的书。”

  “欸?你又知道了?”

  “那边两柜——是她妹妹的。”

  “房东跟你说的?”

  他摇头,“不是。”他看着郭馥丽。“你没听见?”

  “什么?”

  “刚刚有人在我耳边说的。”

  郭馥丽倒抽口气。“你吓我——你过分。”她往潘若帝房间跑。

  “潘!潘?晚上我跟你睡——”

  真没用,程少华随口乱讲,就把她吓得魂飞魄散。到底有什么好怕的?在程少华的想法中,人比鬼更可怕,人心难测,人性复杂,远比鬼更该教人害怕。

  他背靠书柜,闭上眼,听见阳台外,风吹动路树的沙沙声,巷弄,有着各种声音,人声、汽车声、脚踏车声,他的猫儿互相追逐,嬉戏。

  且不管曾发生过什么,他感到放松,惬意安适,他很喜欢。他想起房东徐瀞远,雨中撑伞,迳自走进烟雨迷蒙里。那一天,他在她身后,淋得湿透。伞下,她虽然一身干净清爽,但他却觉得,她寒冷而湿透。

  这时,他闻到一股幽香。

  睁开眼,寻觅香气来处,发现屋墙的四个角落,放置切好的水果片。他蹲下,凝视被搁在白碟子内,切了片的椭圆形柠檬。拿起一片端详,嗅闻气味,这和他认知中的柠檬不太一样,果实较大,香气芳冽清甜。这显然是不久前才放置的。是谁有这样的巧思?

  是谁如此费神让空屋芬芳弥漫?

  徐瀞远放的吗?

  那看似冷漠的女子,却有细腻心思。他想像在那拘束严谨身子里,蕴藏幽冷深邃的心事,而他隐隐焦灼着,有股攫取芬芳的冲动。他是真的太喜欢这房子非要住进来不可?还是……有其他因由?!

  星期五深夜,月明星稀,徐瀞远于暗巷,跟踪前头男子,她已尾随半个多小时。他中年微胖,穿红色POLO衫,西装裤,自他从信义路家中出门,到录影带出租店还片子,然后走到雪茄馆,接着坐在雪茄馆外的露天座抽雪茄,喝小酒。每周五,他都是这样的固定行程。

  徐瀞远隐匿在一旁屋墙后,拿出笔记本,做笔记。

  忽地有人将她扯至防火巷内。

  “你还不死心?!”那人低声怒斥。

  徐瀞远骇得掉落笔记本,那人捡起。

  她是章晓阳,徐瀞远的前助理,她留着妹妹头,穿米色衬衫,深蓝A字裙。

  “这什么?”章晓阳翻看她的笔记本,里边密密麻麻纪录某人固定出没的地点,及生活作息。“你记这个干嘛?你还不死心?还想杀人?!”

  “你别管。”徐瀞远抢回笔记本。

  “徐姐!”章晓阳气恼。“去年试了一次还不够?真想闹到被抓进警察局?你好蠢,你真要进监狱吗?自暴自弃三年还不够?!”

  徐瀞远凛着脸,不吭声。

  章晓阳为她难过。“看看你?又瘦又憔悴。我跟你说,王仕英人就在附近,你要让他看到这样的你吗?”

  一听王仕英在附近,徐瀞远转身就走。

  章晓阳凛着脸,看着她离去。

  第4章(1)

  深夜,章晓阳拎着冷冻水饺和一罐雪碧汽水,来找徐瀞远。穿过暗巷,经过一排五层楼高旧公寓。远远地在一株面包树后,闪烁微弱光影,那是一处私人停车场,徐瀞远住在里面。

  每每来此,章晓阳便心情忐忑,很有压力。

  很难相信啊,曾经气焰嚣张的女暴君,如今会安居在此。白日在停车场当收费员,半坪大收费亭,连转身都困难。夜间住停车场老板免费提供的小房间,三坪大房间,不能开伙,只有一扇对外窗,她这样子住了两年多,在连上厕所都要徒步至另一端去。

  那厕所很简陋,水泥地,小洗脸台,挂壁简易莲蓬头,一座老马桶。环境克难,徐瀞远怎么住得下去?

  过去,徐瀞远是很风光的室内设计师,也是章晓阳的入门师父。

  那时,徐瀞远日日穿套装,意气风发,有自己的设计工作室,三名员工,还有两个工班为她服务,看她脸色吃饭。

  虽然对徐瀞远的落魄感到欷吁,但……章晓阳又免不了地,隐隐感到某种快感。

  “你也有这天……”

  过去吃过徐瀞远苦头、看过她脸色的人,应该都跟章晓阳有同样感触吧?

  那么,曾经,徐瀞远是怎样的人?

  绝不是如今低调隐于停车场的收费员。

  过去,当章晓阳还是徐瀞远的小助理时,日日过得水深火热、战战兢兢,员工私下称她是女暴君。

  徐瀞远少年得志,在设计公司工作一年,便大胆找妹妹徐甄宜开起“室内设计工作室”,自己接案,找工班合作。

  徐甄宜笑容甜美,性情可爱,很讨业主欢心,负责对外接洽。

  徐瀞远负责丈量,绘制设计图,督促工班施工进度及完工品质。徐瀞远做事谨慎,可以穷其所能满足业主各种龟毛要求。她可以因为业主随口一句想听江蕙演唱会,就命她这个小助理,寒冬彻夜排队憋尿帮客户买票。

  有一次,章晓阳被徐瀞远吓到魂飞魄散。

  那时她跟徐瀞远去工地。

  徐瀞远检视木工师傅钉好的衣橱说:“好像窄了点?”

  “哪会,我照设计图做的,没问题,安啦。”木工师傅说完,瞠目结舌,看徐瀞远咻地甩出皮尺,仔细丈量。

  “差0.8公分。”

  “0.8看不出来啦!”

  “重做。”

  “我给你保证,业主不会Care啦。”

  徐瀞远拾起地上的榔头,哐地一声,敲裂衣橱边缘,榔头扔地上,看着木工师傅说:“现在看得出来了。”

  懒得废话,敲烂是也。

  那天木工师傅回敬很精彩的粗话,骠悍凶狠,吓得章晓阳躲在徐瀞远身后,不敢吭声。

  想不到徐瀞远面不改色,等他骂完,慢条斯理道:“如果骂够了,就请你快快动手重做。”

  还有一次,章晓阳被吓到差点休克。

  那次,徐瀞远跟工头起冲突。

  “这跟上次你给我看的防火木心板不一样。”徐瀞远敲了敲堆在工地待用的木板。“我提醒过你了,业主老家发生过火灾,很要求防火效果。”

  “啊这个就是防火木心板啊,你懂不懂啊你。”老工头对年轻的徐瀞远不屑道。

  “你不要耍我。”

  “到底是我经验多还是你?用这个可以啦。”

  这次,徐瀞远捞起地上的瓦斯喷枪,抽出一片木板,扔在地。当时,章晓阳见状,感到不妙,奔向门口,预备逃走。

  老工头惊呼:“你干嘛?”

  “滋——”徐瀞远按下喷枪,火焰喷涌,木片迅速起火,烟雾弥漫,警示器响,同时,徐瀞远很镇定,抓了灭火器灭火。

  事后,老工头跟徐瀞远两人,浑身焦味,对峙着。

  徐瀞远再问一次:“再跟我说一次,这是防火木心板?”

  “X咧,我换可以吧,需要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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